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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漢光武皇帝紀卷第四  袁宏

二年(丙戌、二六)

  春正月甲子朔,日有蝕之。本志曰〔一〕:「日者陽精,人君之象也。君道虧,故日為之蝕。諸侯順從,則為王者。諸侯專權,則疑在日〔二〕。於是在危十度〔三〕,齊之分野,張步未賓之應也。」

〔一〕 天游按:諸家後漢書中堪稱「本志」者,唯東觀記可當之。范書蔡邕傳載,邕作「靈紀及十意,又補諸列傳四十二篇,因李傕之亂,湮沒多不存」。意即志也,因避桓帝諱,故作意。李賢注引邕別傳曰:「有律歷意第一、禮意第二、樂意第三、郊祀意第四、天文意第五、車服意第六。」其餘四意缺書焉。全後漢文卷七0蔡邕戍邊上章嚴可均注曰:「劉知幾史通稱邕作朝會、車服二志。又後漢本傳云,事在五行、天文志。則十意中有朝會及五行。其餘二意,蓋地理、藝文也。」其言當不虛。袁紀此引,必出五行意。此外袁紀尚引五行意之文十二條,又有「蔡邕以為」二條,疑亦出自五行意,詳見後注。四庫館臣輯東觀記,均失之。

〔二〕 鈕永建曰:「按『則疑在日』,語不可解。續漢五行志六作『諸侯專權,則其應多在日所宿之國』。紀文有脫誤。」陳璞以為「疑」系「應」之誤,是。

〔三〕 續漢五行志作「在危八度」。

  封諸有功者二十人。更封鄧禹為梁侯,吳漢為廣平侯,各食四縣。諸將各言所欲封,唯景丹辭櫟陽,丁綝請鄉亭。上謂丹曰:「關東數縣,不當櫟陽萬戶。富貴不歸故鄉,如衣錦夜行。」丹謝而受之。或謂丁綝曰:「人皆求縣,子何取鄉邪?」綝曰:「昔孫叔敖受封,必求墝埆之地。今綝能薄功淺,豈可遇厚哉!」

  壬辰,立宗廟社稷于洛陽〔一〕。

〔一〕 范書光武紀作「壬子」。通鑑考異曰:「按正月甲子朔,不應有壬子,誤。」袁紀是。

  漁陽太守彭寵、涿郡太守張豐反。

  銅馬餘人〔一〕,上率諸將追之。師及於薊。彭寵郊迎,謁見,意頗不滿。上知寵不說,以問幽州牧朱浮,浮曰:「前吳漢北發兵時,上遺以所服劍,又手書慰納,用為北面主人。寵望上至,當迎問握手,特異於眾也。今誠失望。」上曰:「何等子而望獨異乎?」浮因曰:「王莽為宰衡時,甄豐旦夕議論於前,常言:『夜半客,甄長伯。』及莽即位後,豐見疏,不說,父子誅死。」上大笑曰:「不及於此!」

〔一〕 陳璞曰:「句上疑脫『初』字」

  是時朱浮為牧,年少,昭厲治跡,辟州郡名士,招王莽時故吏二千石,皆置幕府〔一〕,欲收禮賢之名。多發漁陽倉穀,給其貧民。寵以為天下未平,軍旅並發,不宜多置官屬,費耗倉穀,頗不從其令。浮性隘急,發於睚眥,因峻文法,以司察寵。寵亦自伐其功,以為群臣莫能及。吳漢、王梁為三公,寵所遣也。寵曰:「如此,我當為王;今但若是,陛下忘我邪?」

〔一〕 幕府一詞最早見于史記李牧傳,其文曰:「以便宜置吏,市租皆輸入莫府。」史記集解引如淳曰:「將軍出征,行無常處,所在為治,故言『莫府』。」索隱又引崔浩曰:「古者出征為將帥,軍還則罷,理無常處,以幕簾為府署,故曰『莫府』。」按此則幕府初乃出征將帥之中軍帳也,非常設機構。至漢代,外戚多以大將軍、車騎將軍職輔政,均設幕府,召署名人學士,與參政事。如昭宣時,大將軍霍光辟楊敞為軍司馬,以明經辟蔡義,以材略辟田延年,置之幕府。又元帝時,樂陵侯史高以外屬為大司馬車騎將軍,辟匡衡為議曹史,列身幕府。又成帝時,大將軍王鳳秉政,陳咸薦蕭育、朱博除莫府屬。中興後,此風更盛,鄧、竇、梁、馬輔政,均開幕府,以樹私黨,以邀名譽。幕屬雖多居武職,然軍政之事,無所不預議,實開後世幕僚之緒。

  是時北州殘破,漁陽獨完,有鹽鐵之積,寵多買金寶。浮數奏之,上輒漏泄,令寵聞,以脅恐之。

  是春,遣使徵寵,寵上書願與朱浮俱徵。又與吳漢、王梁、蓋延書,自陳無罪,為朱浮所侵。上不許,而漢等亦不敢報書。寵既自疑,其妻勸寵曰:「天下未定,四方各自為雄。漁陽大郡,兵馬最精,何故為人所奏而棄此去!」寵與所親人議,皆勸寵反。上遣寵從弟子后、蘭卿喻寵,寵因留之,遂發兵反,攻朱浮,分兵擊旁郡。上谷太守耿況遣子舒將突騎救浮,寵兵乃退。

  上遣游擊將軍鄧隆,軍於潞,浮軍雍奴,相去百餘里,遣吏奏狀曰:「旦暮破寵矣。」上大恐曰〔一〕:「處營非也,軍必敗,比汝歸,可知也。」寵遣萬餘人〔出〕(長)潞西與〔隆〕(險)相距,〔二〕而使精騎二千從潞南濟河,襲隆營,大敗之。浮遠,不能救,引兵而卻。吏還說上語,皆以為神也。

〔一〕 范書彭寵傳作「帝讀檄,怒謂使吏」。疑袁紀「恐」是「怒」之誤。

〔二〕 據果親王及陳璞校改。

  真定王劉楊謀反〔一〕,使耿純持節收楊。純既受命,若使州郡者,至真定,止傳舍。楊稱疾不肯來,與純書,欲令純往。純報曰:「奉使見王侯牧,不得先往,宜自彊來。」時楊弟林邑侯讓、從兄紺皆擁兵萬餘人〔二〕,楊自見兵彊而純意安靜,即從官屬詣傳舍,兄弟將輕兵在門外。楊入見純,接以禮敬,因延請其兄弟皆至,純閉門悉誅之,勒兵而出。真定振怖,無敢動者。

〔一〕 范書劉植傳、耿純傳「楊」作「揚」,而光武帝紀與通鑑同袁紀,當以作「楊」為是。

〔二〕 林邑侯,范書光武帝紀作「臨邑侯」,而耿純傳與袁紀同。王先謙曰:「『林』當從帝紀作『臨』。」王說是。又范書耿純傳「從兄紺」作「從兄細」。注曰:「東觀記、續漢書『細』並作『紺』。」則袁紀不誤。

  純還京師,自請曰:「臣本吏家子孫〔一〕,幸遭大漢復興,聖帝受命,位至列將,爵為通侯〔二〕。天下略定,臣無所用志,願試治一郡,盡力以自效。」上笑曰:「卿復欲治人自著邪?」乃拜純為東郡太守。詔純將兵擊泰山、濟南、平原數郡,皆平之。居東郡數年,抑彊扶弱,令行禁止,後坐殺長吏免〔三〕,以列侯奉朝請。嘗從上東征過東郡,百姓老小數千人隨車駕啼泣曰:「願得耿君。」上謂公卿曰:「純年少被甲冑為軍吏耳,治郡何能見思若是?」百官咸嗟歎之。

〔一〕 純父艾,為王莽濟平尹,即濟陰太守也,故曰本吏家子孫。

〔二〕 通侯,即徹侯,避武帝諱而改。

〔三〕 范書耿純傳曰:「發干長有罪,純案奏圍守之。奏未下,長自殺,純坐免。」

  更始諸將多據南陽,聞更始死,世祖起河北,皆勒兵為亂。上會諸將,以檄叩地曰:「郾最彊,宛次之,誰當擊郾者?」賈復率然對曰:「臣請擊郾。」上笑曰:「執金吾擊郾,吾復何憂!大司馬當擊宛。」於是賈復擊郾,吳漢擊南陽,皆平之。

  漢縱兵掠新野,破虜將軍鄧奉,新野人也,怒漢暴己邑,勒兵反,襲漢敗之。

  三月乙酉〔一〕,大赦天下。詔曰:「惟酷吏殘賊,用刑深刻,獄多寬人〔二〕,朕甚愍之。孔子不云乎:『刑罰不中,則民無所措手足。』〔三〕其與諸中二千石、諸大夫議省刑罰。」

〔一〕 范書光武帝紀作「三月乙未」是月癸亥朔,無乙未,范書誤。

〔二〕 范書光武帝紀作「頃獄多冤人,用刑深刻」。按類聚五十二引續漢書與袁紀同,下尚多「自今以後有犯者,將正厥辜」二語。王先謙、楊樹達據汪輯作語出類聚五十一,誤。

〔三〕 見論語子路篇。

  更始之敗,劉永以兵略地,北至河,南及陳、汝〔一〕,以周建為將軍,蘇茂為大司馬,遣使拜張步為齊王,董〔憲〕(宮)為〔海西〕(西海)王〔二〕。

〔一〕 范書劉永傳曰:「攻下濟陰、山陽、沛、楚、淮陽、汝南,凡得二十八城。」按陳,陳國;汝,汝南也。

〔二〕 按范書劉永傳作「董憲為海西王」。兩漢志無西海縣,有海西,西漢末屬東海郡,正是董憲活動地區。袁紀作「董宮」、作「西海」,均誤。現據范書改之。又范書、通鑑均將此事系於建武三年二月,亦與袁紀異。

  夏四月,蓋延、王霸等擊劉永,永守城不出。晝收其麥,夜襲其城,永大驚,引兵走,延逆擊,大破之。永棄其軍,輕騎將母妻奔虞。虞人反,殺其母妻,永與麾下數十人奔譙。蘇茂、周建將三萬人攻延於〔沛〕(浦)西〔一〕,延逆擊,大破之。茂保廣樂,永保〔湖〕(胡)陵〔二〕。世祖使太中大夫戴兢使兗州,東昏人執以詣永。兢罵永曰:「若非國家敵也,猶今死耳!」永怒殺兢。

〔一〕 據范書蓋延傳改。

〔二〕 據兩漢志改,下同。

  甲午,封叔父良為廣陽王,兄子章為太原王,章弟興為魯王,故定陶王劉祉為城陽王,外祖母黃為湖陽君〔一〕。

〔一〕 諸書均無光武外祖母名黃者及封湖陽君事。按黃實乃光武之姊,建武二年封為湖陽長公主。袁紀此句殊謬,恐乃封姊黃事之訛,且脫封光武妹伯姬為寧平長公主,追爵姊元為新野長公主事。

  良嘗為蕭令,坐法免。世祖、齊武王少孤,良撫循甚篤。及漢兵起,世祖以告良,良大怒,不聽。既而不得已〔一〕。良從更始入關,甚見尊寵。更始敗,良乃歸世祖。章、興皆伯昇之子,既封為王,世祖以其少貴,欲以吏事就其名,乃使章守平陰令,興守緱氏令。頃之,章遷梁郡太守,興遷弘農太守。興求賢好善,郡中翕然,朝廷每有異議,必乘驛問興。祉字巨伯,世祖族兄也。為人謙遜,為宗族所敬。更始敗,祉間行詣世祖。是時宗室唯祉先至,上大悅,賞賜車服甚厚。

〔一〕 按「不得已」,語意未盡,下當有脫文。范書趙孝王良傳曰:「既而不得已,從軍至小長安,漢兵大敗,良妻及二子皆被害。更始立,以良為國三老,從入關。」

  五月,宛王劉賜將更始三子詣闕,皆封為列侯。封故元氏王劉歙為泗水王,歙子終為淄川王,故宛王劉賜為順侯〔一〕,劉順為成〔武〕侯〔二〕;周後姬當為周承休公〔三〕,李通為固始侯。

〔一〕 范書安城孝侯賜傳作「慎侯」,袁紀順誤慎,慎誤順,此又一例。

〔二〕 據范書安城孝侯賜傳補。

〔三〕 范書光武帝紀「姬當」作「姬常」。

  歙字經世〔一〕,世祖族父也。歙從兄稷有功於齊武王,歙子終又與上少相善,漢兵之剋新野,終之力也。上曰:「使歙父子並王者,所以顯報之也。」賜字子琴,順字平仲,皆世祖族兄也。更始敗,賜親至武關,迎更始妻子將詣洛陽。上以賜得為臣之道,每嘉歎之。順與上同里,少相親厚,更始死,順東歸世祖。順素謹厚,以其事更始不失節,尤重之。

〔一〕 范書泗水王歙傳作「字經孫」,是。

  初,更始使宛王劉賜、鄧王王常、西平王李通俱之國,鎮撫南方。通娶世祖妹,即寧平公主也。世祖即位,徵通為光祿勳〔一〕。上每征四方,嘗留通守京師,撫百姓,治宮室。

〔一〕 范書李通傳曰:「光武即位,徵通為衛尉。建武二年,封固始侯,拜大司農。」與袁紀異。

  六月戊戌,立皇后郭氏,皇子彊為皇太子,大赦天下,增卿、謁者秩各一等〔一〕。

〔一〕 范書光武帝紀作「增郎、謁者、從官秩各一等」。袁紀「卿」恐是「郎」之誤。

  郭氏,真定人也。父昌孝謹,真定恭王以女妻昌。昌早終,其妻號為郭主,好禮節儉,雖以王女之富,手常執作。有女曰聖通,男曰況。世祖自信都還,納聖通,有寵,生皇子彊。以況為城門校尉、綿蔓侯〔一〕。雖皇后弟,賓客輻湊,而小心謹慎,謙恭愈篤。追贈昌為安陽思侯。上數幸況第,賞賜甚厚,京師號況〔家〕為金穴〔二〕。

〔一〕 范書皇后紀作「封況綿蠻侯」。王先謙集解引陳景雲曰:「綿蠻當是綿曼之誤,真定屬縣也。郡國志無之,蓋後已省。」又引李賡芸曰:「春秋『戎蠻子』,公羊作『曼』。蠻曼二字古通借。」按漢書地理志,真定國有綿曼縣,王莽時稱綿延。師古曰:「曼音萬。」曼通蠻,昭公十六年公羊傳:「楚子誘戎曼子殺之。」李說甚是。蔓本作曼,見經典釋文。

〔二〕 據范書皇后紀補。

  鄧禹遣兵上林中,率諸將謁高廟,收十二帝神主送洛陽〔一〕,埽除園陵,為置吏卒。復就穀雲陽。

〔一〕 御覽卷五三一引謝承書與袁紀同。而范書光武帝紀及鄧禹傳作「收十一帝神主」。按西漢高、惠、文、景、武。昭、宣、元、成、哀、平,計十一帝,故當以范書為是。

  漢中王劉嘉、來歙詣禹降〔一〕。

〔一〕 范書劉嘉傳「嘉」下有「因」字,通鑑同。袁紀恐誤脫。

  嘉字孝孫,世祖族兄。少孤,為世祖父南頓君所養,遇之如子。與齊武王俱學長安,而與世祖尤相親。嘉之王漢中,都南鄭,眾數十萬。南陽人延岑起兵武當,眾數萬人,轉攻漢中,圍南鄭。嘉戰敗,餘眾走谷口。赤眉使廖湛將十餘萬兵擊嘉,嘉大敗之,斬廖湛,遂至雲陽。上素與嘉善,常開引之,來歙又勸嘉歸世祖,乃詣禹降。以嘉為千乘太守,封順陽侯,嘉子廧為黃李侯。

  來歙字君叔,南陽新野人。父沖〔一〕,哀帝時為諫議大夫,娶世祖姑,生歙。歙有才略,多通,慷慨有大志,兄弟五人,而世祖獨親愛之。漢兵起,王莽使人捕諸劉親屬,得歙擊之,賓客共篡出歙。更始立,以歙為吏,數正諫,不用,謝病去。歙女弟為劉嘉妻,遣人迎歙,因南就之。時或勸嘉未可降,宜觀天下形勢〔二〕。歙為陳成敗,深曉喻之,嘉乃從焉。上見歙大悅,拜歙為太中大夫。

〔一〕 范書來歙傳作「父仲」。然注引東觀記作「沖」。范書恐非。

〔二〕 范書劉嘉傳曰:「李寶等聞鄧禹西征,擁兵自守,勸嘉且觀成敗。光武聞之,告禹曰:『孝孫素謹善,少且親愛,當是長安輕薄兒誤之耳。』禹即宣帝旨,嘉乃因來歙詣禹於雲陽。

  秋,睢陽反,劉永復入睢陽,吳漢、蓋延帥諸將圍之。

  九月,赤眉復入長安,鄧禹連戰輒為赤眉所敗。三輔饑,民人相食,諸有部曲者皆堅壁清野,赤眉虜掠少所得。上復詔鄧禹,令:「勒兵堅守,慎無與窮寇交鋒!老賊疲弊,必當束手事吾也。以飽待饑,以逸擊勞,折捶而笞之耳。」自馮愔殺宗歆後,禹威益損,又乏糧食,歸附者離散,上乃遣使徵禹。

  馮異西征,上敕異曰:「三輔遭王莽、更始之亂,又遇赤眉、延岑之弊,兵家縱橫〔一〕,百姓塗炭。將軍今奉辭討諸不軌,兵家降者,遣其渠帥,皆詣京師;散其小民,令就農桑;壞其營壁,無使復聚。征伐非在遠戰掠地,多得城邑,要在平定安集之耳。吾諸將非不健鬭,然多好虜掠,為小民害。卿本能檢吏〔士〕(民)〔二〕,勉自修整,無為郡縣所苦。」於是異據華陰,以待赤眉。

〔一〕 鈕永建曰:「按兵家字不合,『家』當作『眾』。」按兵家系西漢末至東漢初活躍于黃河中下游地區的地方割據武裝。續漢志注引東觀記之杜林疏曰:「小民負縣官不過身死,負兵家滅門殄也。」兵家或稱「兵長」。鈕說大謬。

〔二〕 據嚴可均全後漢文校改。

  冬,太中大夫伏隆使青、徐,張步降,因除令、長,多所懷服。上嘉歎隆功,比之酈生。步求為齊王,隆曰:「高祖與天下約,非劉氏不得王。」步乃殺隆,受劉永封焉。隆字文伯〔一〕,大司徒湛之子,以節操聞,上聞其死,為之流涕。

〔一〕 東觀記作「伏盛字伯明」。范書伏隆傳作「隆字伯文」。惠棟曰:「按殤帝諱隆,隆之字曰盛,故改為盛。」然三書所述隆字互異,未知孰是。

  十二月戊子〔一〕,詔曰:「維列侯為王莽所廢,先祖魂神無所依歸,朕甚閔之。列侯身廢者,國如故;身死,若子孫見在,令繼其先焉。」

〔一〕 十二月己丑朔,無戊子。范書作「戊午」,是。

  河內太守寇恂坐繫治上書者免。會穎川不靜,復以恂為穎川太守,郡中悉平,封恂為雍奴侯。是時賈復兵在汝南,其部將殺人,恂戮之。復怒曰:「吾與寇恂并立,而為其所陷,大丈夫豈有侵辱而不決之者乎?今與相見,欲手劍擊之。」恂謀好避之,終崇曰〔一〕:「請以劍從,有變,足以相當。」恂曰:「不然。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,為國也。區區之趙,尚有此義士,吾安可以忘之乎?」乃敕縣盛供具,執金吾軍入界者,一人皆二人待之。恂既迎復,道稱病而還。復欲追擊恂,而吏士皆醉,復遂去。上徵恂,恂至引入,時復在前,欲起。上曰:「天下未定,兩虎安得私鬭?」詔令並坐,極歡,遂共車出,結友而去。更拜恂為汝南太守。郡中無事,乃修鄉校,能為左氏春秋者,親與學焉。

〔一〕 范書寇恂傳作「谷崇」,通鑑亦同。谷崇,寇恂之姊子。上卷恂納董崇之諫,遣谷崇、寇張詣上,皆以為偏將軍,豈此時復還邪?

  是歲,鄧王王常將妻子詣洛陽。世祖曰:「每念往時艱難,何日忘之。莫往莫來,豈違平生之言哉?」〔一〕常頓首曰:「臣蒙天命,遭值陛下。始遇宜秋〔二〕,後會昆陽〔三〕,幸賴威靈,輒成斷金。雖疏賤遼遠,不敢自疑,伏願陛下聖王知臣本心。」上會百官,指常曰:「此人率勵諸將,輔翼漢家,心如金石,真漢忠臣也。」拜常為漢忠將軍,封山桑侯。

〔一〕 李賢曰:「平生言謂常云『劉氏真主也,誠思出身為國,輔成大功』。常乃久事更始,不早歸朝,帝微以責之。」又曰:「詩衛風曰:『莫往莫來,悠悠我思。』」

〔二〕 漢兵初起,敗於小長安。時下江兵屯宜秋。伯昇、光武及李通約見王常,說其合軍並進,遂破殺甄阜、梁丘賜。

〔三〕 時光武出外收兵,常留守昆陽,遂破王邑、王尋。

  大司空王梁免。初,梁與諸將擊檀鄉,詔令兵事一屬大司馬吳漢,而梁獨發野王兵。上以梁不奉詔,詔梁留所在縣。梁以便宜進兵,上大怒,遣尚書宋廣持節收斬梁。廣檻車執梁詣京師,既至,赦之,以為中郎將。

  赤眉去長安,東掠郡縣。

三年(丁亥、二七)

  春正月,立親廟于洛陽。即日拜馮異征西大將軍。

  鄧禹既被徵,與車騎將軍鄧弘還至華陰,欲進兵擊赤眉。馮異曰:「赤眉眾多,可以恩信傾,難用兵力破也。上令諸將屯澠池要其東,異相連綴擊其西,上自待其會,可一舉取之,萬全之計也。」禹、弘自以西征,又被徵當還,欲一戰決之。遂戰移日,禹軍大敗。馮異將兵救之,不勝,棄軍走,與麾下數人歸營。復收散卒,堅壁。會赤眉饑困,乃謀擊之,大破之,降者八萬餘人,十餘萬東走宜陽。璽書勞異曰:「垂翅回谿,奮翼澠池,失之東隅,收之桑榆。」〔一〕

〔一〕 馮班曰:「日垂景在樹端,謂之桑榆。」按典出淮南子,班引「垂」下脫「西」字。

  是時延岑據藍田,兵力最彊,上嘗璽書慰之。其餘豪傑往往屯聚,多者萬人,少者數千人,轉相攻擊,百姓飢餓,黃金一斤〔易〕五〔升〕(斗)穀〔一〕。異數轉鬭〔二〕,而屯上林中,道路不通,委輸未至,軍士皆以果實為糧。延岑率豪傑攻異,異擊,大破之。岑連戰不利,友黨皆叛,遂自武關走南陽。豪傑以異破赤眉,走延岑,皆遣使請降,異威震關中。乃修園陵,建官府,理枉直,禁盜賊,數年之間,上林成都。

〔一〕 按御覽卷八三七引袁紀作「關中大飢,黃金一斤易五升穀」。據以改補。又范書作「黃金一斤易豆五升」。

〔二〕 「異數」原誤倒置,今正之。

  是月,陝人蘇況反,殺弘農太守。上夜召景丹,以檄示之曰:「弘農太守無任為賊所害〔一〕,今聞赤眉從西方來,恐蘇況舉郡以迎之。弘農迫近京師,今將軍雖疾病〔二〕,但臥而鎮之耳〔三〕。」即拜丹為弘農太守,將其所領西至郡,十餘日丹薨。

〔一〕 考工記曰:「凡任大小於度,謂之無任。」注曰:「無任,言其不勝任。」戰國策魏策曰:「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至者,是大王籌策之臣無任矣。」光武所言,亦指太守不勝其任,城池失守而為反者所戮。

〔二〕 范書景丹傳注引東觀記曰:「丹從上至懷,病瘧。在上前,瘧發寒慓,上笑曰:『聞壯士不瘧,今漢大將軍反病瘧耶?』使小黃門扶起,賜醫藥,還歸洛陽,病遂加。」

〔三〕 楊樹達曰:「此漢武帝詔汲黯故事也。」今按漢書汲黯傳曰:「上曰:『君薄淮陽邪?吾今召君矣。顧淮陽吏民不相得,吾徒得君重,臥而治之。』」

  閏月己亥,上幸宜陽,令司馬在前,中〔軍〕(書)次之〔一〕,驍騎元戎分陣左右。赤眉震怖,遣劉恭請降,盆子與徐宣等二十餘人肉袒,奉所得更始璽綬,積兵甲宜陽西,與熊耳山等。世祖陳兵臨洛水中,盆子、徐宣以次列於前。世祖曰:「卿等得無悔降邪?」宣曰:「臣等出長安東門,君臣議計,歸命聖德。百姓可與樂成,難與圖始〔二〕,故不告眾耳。今日得降,猶去虎口,而歸慈母,誠歡誠喜,無所恨也。」世祖曰:「卿所謂鐵中錚錚,庸中佼佼者也!」〔三〕乃皆赦之,與妻子居洛陽,各賜宅一區,田二頃。其後樊崇謀反,誅;楊〔音〕(歆)在長安時〔四〕,遇廣陽王良有恩,賜爵關內侯,與徐宣俱歸鄉里,以壽終。式侯恭為更始報殺謝祿,自繫獄,上赦之。世祖憐盆子,賞賜甚厚,以為趙王郎中。病失明,賜滎陽官地,以為列肆,使食其稅。

〔一〕 「書」乃「軍」之誤。據范書改。

〔二〕 商君書更法曰:「民不可與慮始,而可與樂成。」

〔三〕 李賢曰:「鐵之錚錚,言微剛利也。」又曰:「佼佼者,其傭之人,稍為勝也。」

〔四〕 東觀記、范書、通鑑「歆」均作「音」,據以改。

  鄧禹至宜陽,上大司徒、梁侯印綬。有詔還梁侯印綬,以為右將軍。

  彭寵圍薊,耿況遣兵救之,使人招況,況輒斬其使。

  二月己未,告祠高廟,受傳國璽,賜天下長子為父後者爵,人二級。

  中軍將軍杜茂為驃騎大將軍。茂子諸公,南陽冠軍人,隨世祖征伐,數有戰功。

  三月〔一〕,尚書伏湛為司徒。

〔一〕 范書作三月壬寅事。袁紀有脫文。

  湛字惠公,琅邪東武人。王莽時為繡衣執法,遷後隊正〔一〕。更始立,為平原太守。遭倉卒,世莫不驚擾,而湛獨晏然,教授如故。謂妻子曰:「一穀不升,國君徹膳〔二〕。今人皆饑,奈何獨飽。」乃以俸祿分賬鄉里,來客者百餘家。時郡中不安,湛移書屬縣:「不得相侵凌,天生蒸民為立君,非久亂也。且養老育幼,以待真主。」門下督素有氣力〔三〕,欲起兵,湛曰:「孔子誅少正卯,為其惑眾也。」即誅督,以示百姓。於是吏民信嚮,遠近獨完,湛之力也。

〔一〕 范書伏湛傳作「後隊屬正」。後隊者,河內也;屬正者,都尉也。王莽所改。袁紀作「後隊正」,乃省文也。

〔二〕 禮記曲禮曰:「年穀不登,君膳不祭肺。」

〔三〕 胡三省曰:「諸郡各有門下督,主兵衛。」

  吳漢圍廣樂,周建將十餘萬人救之,漢逆戰不利,墮馬傷膝,建等遂得入城。諸將謂漢曰:「大敵在前,而公臥,眾懼矣。」乃裹瘡而起,椎牛饗士曰:「賊兵雖多,乃劫掠群盜耳,勝不相讓,敗不相救,非有伏節死義同心者也。封侯之秋,諸將勉之!」吏士聞之,莫不激怒。明日,賊兵大出,圍營數重。漢乃被甲仗戟曰:「聞雷鼓聲,皆大呼俱進,後至者斬!」遂鼓而進之,賊兵大破。廣樂降,蘇茂、周建走(胡)〔湖〕陵,復圍睢陽。

  是時秦豐據黎丘,延岑據武鄉,董訢據堵鄉,鄧奉據新野,荊楚尤亂。上方圖之,以岑彭為征南大將軍,與耿弇、賈復、朱祐、王常等并力征討。先圍董訢,鄧奉將萬人救訢。訢、奉兵甚精,諸將連戰不利,奉乘勝生執朱祐。上聞之,大怒。

  夏四月,上自南征,至葉。訢、奉將兵遮道,不得前。上謂岑彭曰:「此將軍之任也。」彭乃奮擊破之。董訢、鄧奉走育陽,因朱祐請〔一〕。上以奉舊功臣,意欲赦之。耿弇曰:「奉背恩反逆,暴師連年。陛下既至,親在行陣,兵敗乃降。不誅奉,無以懲惡。」於是誅奉。上以朱祐見獲,厚加賞賜,使復其位。

〔一〕 鈕永建曰:「按文『請』下脫『降』字。」

  耿弇破延岑,岑亡入蜀。

  五月乙卯晦,日有蝕之。大赦天下。

  劉永將慶吾斬永降,封吾為列侯。蘇茂、周建立永子紆為梁王,保垂惠。

  冬十二月,上幸舂陵〔一〕,祠園廟,大置酒,與舂陵父老故人為樂。

〔一〕 東觀記、范書均作「冬十月」,袁紀恐誤。

  遣岑彭、傅俊、藏宮擊秦豐。秦豐拒漢軍於鄧,彭等數月不得進。上數以讓,彭乃令軍中曰:「明旦軍會和成。」〔一〕陰逸囚。豐聞之,悉引軍西邀彭。彭乃直襲黎丘,黎丘震駭。豐遽歸救之,彭逆擊,大破之,遂圍黎丘。乃封彭為舞陰侯。

〔一〕 鈕永建曰:「岑彭傳作『明旦會擊山都』。按和成郡,王莽分信都,建之在河北。是時用兵南陽,不相及也。攷山都縣屬南陽郡,舊南陽之赤鄉,秦以為縣,故城在今襄陽(說本章懷注)。紀文恐有誤。」鈕說是。而「分信都」當是「分鉅鹿」之誤。又按范書光武帝紀,此事系於建武三年七月,在光武幸舂陵之前,袁紀恐誤。

  初,汝南人田戎起兵南郡〔一〕,眾數萬人,屯夷陵。謀將降漢,戎妻兄辛臣,反覆人也,乃圖彭寵、張步、董憲、劉永、李憲、公孫述、隗囂、劉芳所得郡國,云:「洛陽所得地如掌耳,且案兵觀形勢,何遽降哉?」戎曰:「吾眾不如秦豐,豐猶為征南所圍,而況吾乎?降決矣!」乃順江入沔,將降岑彭,使辛臣與長史留守。臣盜戎珍寶及善馬,從陸道晨夜詣彭曰:「謹說戎降。」戎在後方到,因從彭營與戎書曰:「岑將軍已奏我封五千戶侯,虛心相待,願急來,無拘前圖。」戎令臣留守,而先至封侯,既以疑之矣;又長史檄至,知臣盜寶物善馬,猶是益猜,復反。彭擊戎,破之,還屯夷陵。

〔一〕 東觀記曰:「田戎,西平人,與同郡人陳義客夷陵,為群盜。更始元年,義、戎將兵陷夷陵,義自稱黎丘大將軍,戎自稱埽地大將軍。」按續漢郡國志,西平屬汝南郡,夷陵屬南郡,故曰汝南人田戎起兵南郡。

  隗囂遣使詣闕,上甚悅。素聞其聲,虛心相待,每報答之,常手書稱字〔一〕。

〔一〕 按范書隗囂傳曰:「光武素聞其聲,報以殊禮,言稱字,用敵國之禮。」於時光武專意東方,無暇西顧,故不欲遽正君臣之禮,稱字自謙,以安撫隗囂,借其聲望,以綏西州。又手書,惠棟曰:「鄭康成曰:『手猶親也。』漢詔令皆人主自親其文,故第五倫讀詔書而歎息也。」

  是歲,彭寵自立為燕王,李憲自稱天子。

四年(戊子、二八)

  春正月甲申,大赦天下。

  耿況、耿舒取軍都,彭寵之邑也。於是更封況為隃〔麋〕(靡)侯〔一〕,舒為牟平侯。

〔一〕 據兩漢志及范書耿弇傳改。

  祭遵、耿弇擊張豐,豐功曹執豐降。初,豐好方士,方士言豐當作天子,囊盛石〔繫〕(擊)豐肘〔一〕,云石中當出玉璽。豐信之,故反。豐臨當誅,遵掾為破其石,豐乃歎曰:「死亡所恨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 據南監本改。

〔二〕 亡通無。

  上使耿弇拒彭寵,弇上疏曰:「大兵未會,臣不能獨進。且臣家屬皆在上谷,京師無骨肉之親,願得還洛陽。」上報曰:「將軍出身為國,功效尤著,何嫌何疑,而求徵乎?其勉思方略,以成功業。」耿況聞弇求征,乃遣少子國入侍,上以為黃門侍郎。

  初,上訪博通之士於司空宋弘,弘薦沛國人桓譚,以為才學博聞,幾及劉向、揚雄,召拜議郎給事中。上令譚鼓琴,奏其繁聲,乃得侍宴。弘聞之大恨,伺譚出時,正朝服,坐府上,遣召譚。譚到不與席,讓之曰:「吾所以薦子者,欲令輔國以道德也。而今數進鄭聲,亂雅頌,非中正者也〔一〕。能自改耶?不然正罪法。」譚頓首辭謝,良久乃遣之。後召群臣會樂,上使譚〔鼓琴,譚〕見弘失其度〔二〕。上怪而問之,弘乃離席,(上)免冠謝曰〔三〕:「譚臣所薦達,不能以忠導主,而令朝廷悅鄭聲。臣前召以責之,臣之罪也。」上謝弘,使譚反其服〔四〕,後遂不復令給事中。

〔一〕 李賢曰:「論語孔子曰:『惡鄭聲之亂雅樂也。』史記曰:『鄭音好濫淫志也。』」按雅樂乃周代奴隸主貴族之音樂,曲調呆板而單調,完全為西周等級制服務,多於宗廟祭祀或國家典禮上演奏。其以和平中正、莊嚴肅穆為准則,故被稱作正聲。鄭聲乃社會上流行的俗調,多為民間小調,曲調清新流暢,富於變化,故又被稱作繁聲。儒家從維護封建道德觀念和等級秩序出發,有意抬高雅樂,斥鄭聲為淫聲,既反映出音樂發展上守舊與革新的鬭爭,也表現出政治上保守與進步的鬭爭。當然鄭聲中的消極因素,也被統治者改造利用,成為他們淫蕩放逸的工具,或成為麻痹勞動人民意志的武器,則又當別論。

〔二〕 據陳澧校補。

〔三〕 東觀記、范書均無「上」字,明系衍文,故刪。

〔四〕 禮記擅弓曰:「古之君子,進人以禮,退人以禮,故有舊君反服之禮也。」

  是時天下草創,政治未立,譚既見退,上疏言時宜,曰:

    國之廢興,在於政事;政事得失,在於輔佐。輔佐賢明,則俊士充朝,而治合世務;輔佐不明,則論失時宜,而舉多過事。秉國之君,俱欲興化建善,而治殊事異者,所謂賢者異也。蓋善政者,視俗而施教,察失而為防,威德更興,文武迭用,然後政調於時,而躁民可定也〔一〕。昔董仲舒言:「治國譬若張琴焉,小不調者可因而就和也。及至大差謬則解而更張之。」〔二〕夫更張難行,而拂眾者亡,是故賈誼以才逐,晁錯以智死〔三〕。雖有殊能而莫敢談,懼於前事也。

〔一〕 惠棟曰:「周易曰:『躁人之詞多。』躁人,謂私議國政之人。」

〔二〕 漢書董仲舒傳曰:「竊聞之琴瑟不調,甚者必解而更張之,乃可鼓也;為政而不行,甚者必變而更化之,乃可理也。當更張不更張,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;當更化而不更化,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。」

〔三〕 賈誼以漢興二十餘年,宜改正朔,易服色制度,定官名,興禮樂,乃草具儀法奏之。文帝謙讓未皇,然法令所改定,及列侯就國,皆誼發之。文帝欲以誼任公卿,周勃、灌嬰、張相如、馮敬之屬皆害其才而毀之。誼遂見疏而徙為長沙王太傅。又晁錯為太子家令,號曰智囊。景帝即位,力主削藩。吳楚七國反,以誅錯為名,錯遂衣朝服腰斬於市。事並見史漢二書。

  且設法禁者,非能盡天下之姦,又皆合眾人之所欲,大抵取便國利事則可矣。書奏,不省。

  是時天子方篤於讖,而譚雅不善之,又以功賞薄,故令天下不時定。復上疏曰:

    臣前獻策,未有詔報,不勝憤懣,復言其過。蓋天道性命,聖人難言也。自子貢等不得而聞,況後世淺儒,能通之乎〔一〕?或收古之圖書,增益造飾,稱孔子並為讖記,以誑誤人主,可不抑遠之哉!臣聞安平則尊道術之士,有難則貴介冑之臣。今聖朝以興復祖統,為民臣主,而四方尚有未盡降歸者,此權謀未得也。臣譚伏觀陛下之用人,其說士則無異略奇謀若酈生、隨何者,將帥則無勇智習兵若韓信、吳起者。其降下,無大恩重賞以誘其後,至或虜奪財物,使各生狐疑,連歲月而不解。古人有言:「皆知取之〔為〕(而)取,莫知與之〔為〕(而)取。」〔二〕陛下若能輕爵祿,與士大夫共之,而勿愛惜,則何招而不至,何說而不釋,何向而不開,何征而不剋!如此則能以狹為廣,以遲為速,亡者復得矣。

〔一〕 論語公治長篇曰:「子貢曰:『夫子之文章,可得而聞也;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也。』」

〔二〕 按范書桓譚傳「而」皆作「為」。老子曰:「將欲廢之,必固興之;將欲奪之,必固與之。」史記管晏列傳曰:「故曰:知與之為取,政之寶也。」作「而」不辭,故據以改。

由此上逾不悅。

  譚字君山,有雋才,博覽無所不見,不為章句訓詁,皆通其大義〔一〕。數從劉歆、揚雄稽疑論議,至其有所得,歆、雄不能間也。好音樂鼓琴〔二〕,性簡易,不修廉隅〔三〕,頗以此失名譽。嘗疾俗儒高談弘論,不切時務,由此見排擯。哀平間,位不過郎,然王侯貴人皆願與之交。王莽居攝篡弒之間,天下諸儒,莫不競褒稱德美,作符命以求容媚,譚獨嘿然無言〔四〕,官止樂大夫〔五〕。

〔一〕 范書桓譚傳作「皆詁訓大義,不為章句。」漢代習今文者重章句,習古文者重訓詁。桓譚非毀俗儒,不為章句,尤好古學,志在訓詁通大義。袁紀紀文有誤,「訓詁」恐當移至「皆」字下。

〔二〕 桓譚新論曰:「揚子雲大才而不曉音,余頗雜雅摻而更為新弄。子雲曰:『事淺易善,深者難識。卿不好雅頌,而悅鄭聲,宜也。」

〔三〕 禮記儒行篇曰:「近文章,砥厲廉隅。」廉者,稜也;隅者,角也;廉隅者,言品行端正,威嚴有志操也。范書本傳作「不修威儀」。

〔四〕 顧炎武日知錄曰:「按前漢書翟義傳,莽依周書作大誥,遣大夫桓譚等班行諭告當及位孺子之意。還,封譚為明告里附城。是曾受莽封爵,史為諱之爾。光武終不用譚,當自有說。」師古曰:「明告者,以其出使能明告諭於外也。附城,云如古附庸也。」按王莽傳,當賜爵關內侯者,更名曰附城。

〔五〕 新論見微篇、祛蓛篇作「典樂大夫」,范書本傳作「掌樂大夫」。

    袁宏曰:桓譚以疏賤之質,屢干人主之情,不亦難乎?嘗試言之:夫天下之所難,難於干人主之心。一曰性有逆順,二曰慮有異同,三曰情有好惡,四曰事有隱顯,五曰用有屈伸,六曰謀有內外,七曰智有長短,八曰意有興廢。夫順之則喜,逆之則怒;同之則欣,異之則駭;好之則親,惡之則疏;過之欲隱,善之欲顯;屈者多恥,伸者多怒;語伏在內,志散在外;所長必矜,所短必〈郄,去“阝”〉;愛之欲興,憎之欲廢,此皆人君非必天下之正也。人臣所以干人君者,必天下之正也。然而八者之間,禍福不同,不可不察也。夫一人行之,萬人議之,雖人君之所資,亦人君之所惡也。百姓有心,一人制之,雖百姓之所賴,亦百姓之所畏。而干人君之所惡,求其必入,天下所難也。縱不致患,於其胸中,固未能帖然也。故有道之君,知所處之地,萬物之所不敢干也。故柔情虛己,布其腹心,引而盡之,常恐不至,而況抑而劾之,使其自絕哉!

    自三代已前,君臣穆然,唱和無間,故可以觀矣。五霸秦漢,其道參差,君臣之際,使人瞿然。有志之士,所以苦心斟酌,量時君之所能,迎其悅情,不干其心者,將以集事成功,大庇生民也。雖可以濟一時之務,去夫高尚之道,豈不遠哉!

  夏四月,吳漢擊五校賊!追之至東郡、平原,又破之〔一〕。

〔一〕 范書吳漢傳曰:「擊破五校賊於臨平,追至東郡箕山,大破之。北擊清河、長直及平原五里賊,皆平之。」與袁紀稍異。又馮班曰:「校者,營壘之稱,故謂軍之一部為一校。」

  鬲縣五姓反,逐其守長。諸將曰:「朝擊鬲:暮可拔也。」漢怒曰:「敢至鬲下者斬!使鬲反者,守長罪。」移檄告郡,〔使〕(牧)收守長〔一〕,欲斬之。諸將皆竊言:「不擊五姓,反欲斬守長乎?」漢乃使人謂五姓曰:「守長無狀,復取五姓財物,與寇掠無異,今已收〔繫〕(擊)斬之矣。」〔二〕五姓大喜,相率而降。諸將曰:「不戰下人之城,非眾所及也!」

〔一〕 黃本無「收」字,蔣本同南監本。按時州無刺史,郡亦不當稱牧。范書作「使收守長」。牧使形近易訛,袁紀「牧」當作「使」,諸本皆誤。

〔二〕 擊、繫形近易訛,作「擊」不辭,故改。

  嘗有寇夜攻漢,軍中驚擾,漢堅臥不動。軍中聞漢不動,皆還按部,漢乃選精兵夜擊,大破之。

  是時泰山豪傑與張步連兵,漢言於上曰:「非陳俊莫能安泰山也。」於是以俊為泰山太守,行大將軍事。步聞之,遣兵迎俊於嬴下,俊擊,大破之。因攻下諸縣,遂定泰山。

  五月,上幸盧奴。初,上征彭寵,過盧奴而還。諸將問吳漢曰:「敵未破而上還,何也?」漢曰:「陛下曉兵,還必不虛。」上告諸將曰:「狡賊出魏郡,在人後,故還也。」

  六月,上幸譙〔一〕。

〔一〕 范書光武帝紀作「七月丁亥」。

  王霸、馬武攻垂惠,蘇茂將兵救之。馬武與戰不利,從霸求救。霸閉營不出,軍吏爭之。霸曰:「賊兵精銳,其眾又多,吾吏士心恐,而武軍挫退,此敗道也。今堅閉,示不相救,武軍困急,其戰自倍。賊眾疲勞。吾以精兵乘其弊,乃可剋也。」賊果大出,合戰良久,霸出精騎擊其後,賊皆破走。茂復求戰,吏士皆曰:「賊前已破,今易擊也。」霸曰:「不然。蘇茂遠來相救,糧食不足,以久留故挑戰,冀得一切之勝耳〔一〕。今閉營休士,而勝可全。所謂不戰而詘人兵,善之善者也。」〔二〕遂閉門堅守,勞賜吏士。城中數出挑霸,霸不動,茂果引兵去。

〔一〕 劉向戰國策序曰:「戰國之時,居德淺薄,為之謀策者,不得不因勢而為資,據時而為畫,故其謀扶急持傾,為一切之權,雖不可以臨教化,兵革救急之勢也。」按此乃蘇茂因軍糧不足,故求速戰,為一切之權,以圖萬一之幸耳。

〔二〕 見孫子兵法謀攻篇。「詘」作「屈」。

  秋八月,上幸壽春。

  馬武、劉隆圍李憲於舒。

  彭寵圍薊,朱浮不能守,單馬奔京師。尚書令侯霸奏浮構成寵罪,敗亂幽州,不能伏節死難,與寵相拒,罪當誅。上赦之。

  冬十月,上幸宛〔一〕。

〔一〕 范書光武帝紀作「十一月丙申」。

  朱祐、耿植圍秦豐。

  岑彭、傅俊擊田戎於美陵,戎破走入蜀。彭遣積弩將軍傅俊至江南,偏將軍房兗至交州〔一〕,班行詔書,陳國家威德。於是交州牧鄧讓、蒼梧太守杜稷、交趾太守楊光,更始所用也,皆上書貢獻,江南郡縣亦信使通焉〔二〕。

〔一〕 按范書岑彭傳,「房兗」作「屈充」。

〔二〕 按范書岑彭傳,「杜稷」作「杜穆」,「楊光」作「錫光」,「亦信使通焉」作「於是江南之珍始流通焉」。又按華陽國志卷二漢中志曰:「魏興郡本漢中西城縣。哀平之世,縣民錫光字長沖,為交州刺史,徙交趾太守。王莽篡位,拒郡不附。更始即位,正其本官。世祖嘉其忠節,徵拜為大將軍朝侯祭酒,封鹽水侯。」又三國志吳志薛綜傳亦作「錫光」,袁紀作「楊光」,誤。

  十二月上幸黎丘。詔〔豐〕〔一〕,秦豐出惡言,朱祐等急攻之。豐將妻子降祐,檻車送洛陽。大司馬吳漢劾祐曰:「秦豐狡猾,連年固守。陛下親踰山川,遠至黎丘,開日月之信,而豐悖逆,天下所聞,當伏誅滅,以謝百姓。祐不即斬截,以示四方,而廢詔命,聽受豐降,無將帥之任,大不敬。」上誅豐,不罪祐。

〔一〕 據范書朱祐傳及陳璞校改。

  是冬,馬援為隗囂使來。

  援字文淵,茂陵人。長兄況最知名〔一〕,為河南太守,封窮虜侯。〔次〕(況)兄余〔二〕,中壘校尉,封致符子。次兄員,增山連率〔三〕,皆二千石封侯。援少有大志,諸兄奇之。年十餘歲,平陵朱勃與援同年,能說韓詩,援纔能書,退有慚色。況謂援曰:「小器速成,朱勃智能盡於今日矣。後成人知謀,眾事皆從汝稟受,勿畏也。」援以況欲獎勵己,內以為不然焉。援受齊詩數年〔四〕,意不能守章句,乃辭況,欲至邊郡畜牧。況曰:「汝大才,當晚成〔五〕。良工不示人以璞,且從所好。」治裝未辦,會況卒,援行喪期年,常不離墓。時朱勃以試守渭城宰,援獨言:「朱勃終當何時稟仰我!」頃之,或薦援有大略,由是為曹督郵〔六〕,送罪入司命府〔七〕,援皆縱遣之,因亡命北地,以畜牧為事。援父嘗為牧帥令,兄員為護〔苑〕(宛)〔使〕(吏)者〔八〕,故人賓客多從之。轉安定、天水、隴西數郡,豪傑望風而至,賓客自環嘗數十人。援田畜日廣,羊五、六千頭,馬數百群,穀萬斛〔九〕。乃歡曰:「凡殖財者,貴以施也,不則守錢奴耳。」乃散以賑昆弟舊故,乃還至長安。

〔一〕 東觀記曰:「況字君平。」

〔二〕 東觀記曰:「余字聖卿。」蔡邕集曰:「余為中水侯。」按援三兄,況、余、員也。余乃況之弟,紀文上既言「長兄況」,余上得復言「況兄」,次況形近而訛,故正之。

〔三〕 東觀記曰:「員字季主。」增山連率,即上郡太守也。

〔四〕 東觀記曰:「受齊詩,師事潁川蒲昌。」惠棟曰:「前書云:蒲昌字君都,受詩于匡衡,為詹事。」按「蒲」或作「滿」,誤。

〔五〕 老子曰:「大方無隅,大器晚成。」

〔六〕 范書馬援傳作「郡督郵」。東觀記亦同。續漢百官志「皆置諸曹掾史」下引本注曰:「諸曹略如公府曹,其監屬縣,有五部督郵曹掾一人。」故亦稱「曹督郵」。

〔七〕 李賢曰:「王莽置司命官,上公以下皆糾察。」

〔八〕 李賢注引續漢書:「自援祖賓,本客天水,父仲又嘗為牧帥令。是時員為護苑使者,故人賓客皆依援。」袁紀「宛」、「吏」當分別是「苑」、「使」之誤,故正之。

〔九〕 范書馬援傳作「數萬斛」。

  王莽末,盜賊起,求雄傑之士,援與。原涉為穎川太守,援為漢中太守〔一〕。適至官,王莽敗,員亦亡去增山,俱之梁州。會隗囂冀用援為綬德將軍。

〔一〕 范書馬援傳曰:「莽從弟衛將軍林廣招雄俊,乃辟援及同縣原涉為掾,薦之於莽。莽以涉為鎮戎大尹,援為新成大尹。」又按漢書游俠傳,王莽末,東方兵起,莽拜涉為「鎮戎大尹天水太守」。錢大昕廿二史考異曰:「按王莽改天水曰鎮戎,太守為大尹。既云鎮戎大尹,不當更云天水太守,疑本注文,後人誤入正文。」錢說是。袁紀作潁川太守,誤。又新城大尹即漢中太守,依袁紀前例,亦當從莽稱。

  而公孫述稱帝於蜀,囂意未知所附,乃遣援南視述。素與援舊,以到當握手相迎也,乃盛陳陛戟見援〔一〕,語言未悉,延援就客館。述備威儀,會百官,為援立舊交之位。述罄折而入〔二〕,鸞旗旄騎,警蹕〔就〕車,盛器服,賓客甚盛〔三〕,欲留援。援曰:「天下雌雄未定,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〔四〕,與圖成敗,乃修飾邊幅,如偶人形,此何足久留乎?」數月辭去。還謂囂曰:「子陽若井底蛙〔五〕,妄自尊耳,不如專意東方。」

〔一〕 范書馬援傳曰:「援素與述同里閈,相善,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,而述盛陳陛衛,以延援入。」東觀記與范書大同小異。疑袁紀多有記脫。「素與援舊」恐當作「援素與述舊」,「乃盛」上又恐脫「述」字。

〔二〕 李賢曰:「磬折者,屈身如磬之曲折,敬也。」罄同磬,石制敲打樂器也,作》形。

〔三〕 據東觀記及范書補。范書「賓客」作「官屬」。

〔四〕 史記魯世家曰:「周公戒伯禽曰:『我文王之子,武王之弟,成王之叔父,我於天下亦不賤矣。然我一沐三捉髮,一飯三吐哺,起以待士,猶恐失天下之賢人。子之魯,慎無以國驕人。』」

〔五〕 典出莊子秋水篇。

  於是遣援與拒蜀侯國遊先俱奉章詣京師。初到,召詣尚書。有頃,中黃門一人引入,時在宣德殿。援拜,上大笑曰:「卿遨遊二帝間,見卿大慚。」援頓首辭謝,因曰:「當今之世,不但君擇臣,臣亦擇君〔一〕。臣與公孫述同縣,少有娛。臣前至蜀,陛戟乃見臣。臣援異方來,陛下何以知臣非刺客姦人,而簡易若是?」上復大笑曰:「卿非刺客,顧說客耳。」援對曰:「天下傾覆,盜賊自立名姓者不可勝數。今得見陛下,寥廓大度,同符高祖,乃知帝王自有真也。」上壯之,使從征伐,每召見讌言,夜至天明。援才略兼人,又好縱橫之畫,故未得官,待詔而已。

〔一〕 見晏子春秋內篇。

  上遣太中大夫來歙持節送援、國遊先至長安。怨家殺遊先,其弟為囂雲旗將軍,來歙恐其怨恨,即與援俱還長安〔一〕。

〔一〕 按通鑑考異引袁紀曰:「援與拒蜀侯國遊先俱奉使,遊先至長安,為仇家所殺;其弟為囂雲旗將軍。來歙恐其怨恨,與援俱還長安。」與今本異,乃節略過甚所致。今本既云俱至長安,何復還長安之有?按范書隤囂傳曰:「初,囂與來歙、馬援相善,故帝數使歙、援奉使往來。」則今本「與俱還長安」之「長安」,恐是「隴西」之誤。歙必請光武允其與援俱往,一則向囂宣喻光武招納之意,二則安撫雲旗將軍思兄之念,方與事理相合。又范書「國遊先」作「周游」,二者未知孰是:通鑑標點者據范書將考異所引之「國遊先」斷作「國游」,失袁紀之舊矣。而惠棟後漢書補注引此文,又於『先』下加『生』字,尤謬。

後漢光武皇帝紀卷第五  袁宏

五年(己丑、二九)

  春二月丙午,大赦天下。

  周建兄子誦以垂惠降,劉紆、周建、蘇茂走下邳,建道死。

  封孔子後孔安為殷紹嘉公。

  初,彭寵徵書至潞縣,有火災城中飛出城外,燔千餘家,殺人甚多。寵堂上聞蝦蟆聲在爐火下〔一〕,鑿地求之,無所得。數有變怪,卜筮及望氣者皆言當從中起。寵以其從弟子后、蘭卿本上府所使來,故不相親也,令將屯於外。

〔一〕 范書彭寵傳注引東觀記,「爐火」作「火爐」,袁紀恐誤倒置。

  寵奴子密等三人謀共劫寵。寵齋於便室〔一〕,晝臥。三奴共縛著床,告外吏:「大王解齋〔二〕,吏皆休,旦乃白事。」乃從。次呼諸奴婢,以寵教責問,便收縛,各置空室中。以寵聲呼其妻,妻入室,見寵縛,驚曰:「奴反邪!」奴格妻頭,擊頰。寵曰:「趣為諸將軍辦裝!」〔三〕兩奴將妻入取物,一奴守寵。寵謂守奴曰:「若小兒,我素所愛也,為子密逼劫耳。解我縛,出閣則活矣。用女珠妻汝,家中財物皆以與汝。」奴意解之,視戶外,見子密聽其語,遂不解。子密將妻入,取寵男女悉閉室中,收金珠衣物,至寵所裝之,被馬六匹〔四〕,使妻縫縑囊。昏夜後,解寵手,令作記告城門將軍:「令遣子密等至子后蘭卿所,開城門出,勿稽留。」書成,斷寵及妻頭,置縑囊中,馳詣闕。封子密為無義侯。

〔一〕 便室,李賢注曰:「便坐之室,非正室也。」

〔二〕 東觀記亦作「解齋」,唯范書作「齋禁」。

〔三〕 趣,趨也。朱駿聲謂假借為趨。又李賢曰:「呼奴為將軍,欲其赦己也。」

〔四〕 胡三省曰:「加馬以鞍勒曰被馬。」

  寵尚書韓立、高宣等共立寵子午為燕王,子后、蘭卿為將軍。數日,寵國師韓利斬午首詣祭遵。遵將兵誅寵支黨,漁陽遂平。

  上嘉耿況之功,以其父勞於邊,使光祿大夫樊密持節徵況還京師〔一〕,賜以大第,甚見尊重。況年老多病,天子親數臨問,徵弇視疾。弇、舒并封列侯,國為射聲校尉,復除二子廣、舉為郎〔二〕。諸子侍疾,并垂青紫,當世以為榮。及薨,贈賜甚厚,謚曰烈侯〔三〕。子國以當嗣,辭曰:「先侯愛少子霸。」上疏讓,天子許焉。國有籌策,數言邊事,天子器之,官至大司農。

〔一〕 范書耿弇傳注引袁山松書曰:「使光祿大夫樊宏詔況曰:『

惟況功大,不宜監察從事。邊郡寒苦,不足久居。其詣行在所。』」又范書樊宏傳亦作光祿大夫樊宏。他書均有樊宏,無樊密。袁紀作「密」,誤。又通鑑考異曰:「宏,袁紀皆作密。」則宋本如此。而明本中黃本多作「密」,然紀文卷一已作『宏』。南監本則均改作「宏」,蔣本從南監本,改卷七之「密」皆作「宏」,而本卷之「密」,偶失改耳。今亦留此「密」字,以存宋本之舊。

〔二〕 范書耿弇傳作「並為中郎將」。

〔三〕 袁紀「烈」原誤作「列」,逕改之。

  三月,徙廣陽王良為趙王。

  山陽人龐萌為更始冀州牧,與世祖、謝躬俱平邯鄲。萌謂躬曰:「劉公不可信也。」躬以告世祖,世祖喻而安之。及上誅謝躬,而萌率眾降。上奪其眾,謂萌曰:「前在邯鄲,知之何速邪?」萌曰:「知之久矣。」萌為人婉順,上親愛之,以為侍中。嘗對諸將曰:「可以託六尺之孤,寄百里之命〔一〕,龐萌是矣。」使萌為平狄將軍,與蓋延俱定梁、楚地。萌與延爭權,懼延譖己,遂勒兵反。

〔一〕 李賢曰:「六尺,謂年十五以下。」胡三省曰:「論語孔子之言。呂與叔曰:『託六尺之孤,謂輔幼主;寄百里之命,謂為諸侯。』」今按此語出論語泰伯篇,非孔子之語,乃曾參之言也。孔安國曰:「六尺之孤,幼少之君。」所謂「寄百里之命」,孔解作「攝君之政令」。此二語實言可委託以幼君,當國攝政如周公、霍光者也,呂作「諸侯」解,非也。

  夏四月,平狄將軍龐萌反,襲蓋延,破楚相孫萌〔一〕,自號東平王,引兵與董憲、蘇茂合。上嗟歎曰:「人不可知乃如是!」下詔曰:「吾嘗於眾人中言萌可為社稷臣,將軍等得無笑吾言?老賊當族,其〔各〕勵兵馬〔二〕,會睢陽!」

〔一〕 楚相,范書光武帝紀作「楚郡太守」。按漢書楚元王傳及宣帝紀,地節元年,楚王延壽謀反,自殺國除。又據范書,至建武十五年始復建楚國。在此期間,不當有「楚相」之稱。通鑑從范書,是。又通鑑考異曰:「東觀記、漢書皆云:萌攻延,延與戰,破之。詔書勞延曰:『龐萌一夜反畔,相去不遠,營壁不堅,殆令人齒欲相擊,而將軍有不可動之節,吾甚美之。』延傳言『僅而得免』,與彼不同,今從延傳。」按考異所引東觀記、漢書之文,實出范書延傳注,且「漢書」上脫「續」字。袁紀顯然未採納此二書之說,而又不明言誰勝誰負,較為謹慎。

〔二〕 據全後漢文補。

  六月,上幸蒙。龐萌、董憲、蘇茂等將三萬人功桃城。桃城告急,上將輕騎二千、步兵數萬,晨夜至亢父。百官疲倦,可且宿〔一〕。上不聽,復行十里,宿任城。明旦,諸將欲攻賊,賊亦勒兵待戰,上令諸將不得出。是時吳漢兵在東郡,馳使召之。萌等驚曰:「數百里晨夜行,以為到當戰,而堅坐任城,致人城下,真不可測也!〔二〕」積二十餘日,吳漢到,乃進擊,大破之。萌、憲、茂復將數萬人屯昌慮,以兵拒新陽。吳漢進擊破之,遂守昌慮。

〔一〕 袁紀此句必有脫文。通鑑「百官」上有「或言」二字。惠棟以為「可」上脫「請」字。二說皆可通,錄此以供參考。

〔二〕 「測」,黃本及通鑑均作「往」。

  是時,河西隔遠,世祖都洛陽,未能自通,以隗囂稱漢年號,竇融等從受正朔〔一〕。囂外受民望,內圖異計,遣說客張玄游說河西〔二〕,言:「一姓不再興,今豪傑兢逐,雌雄未分,宜與隴蜀合從,高為六國之勢,下成尉他之事〔三〕。」融乃聚其眾而議之,曰:「漢承堯運,歷數延長,上之姓號,具見於天文〔四〕,自前博物道術之士言之久矣〔五〕。故劉子駿改易名字,以應其占,此皆近事暴著所共見也。以人事言之,今稱天子者數人,而洛陽甲兵最彊,號令最明,加以祖宗之重,百姓所歸服。天人之應如此,他姓未能爭也。」眾皆以為然。梁統恐眾惑其言,乃刺殺玄。

〔一〕 馮班曰:「從受建武正朔。」

〔二〕 原誤作「西河」,逕改之。

〔三〕 尉他即趙佗。因其秦時行南海尉事,故亦稱尉佗。他為佗之隸變。尉他後雖受漢封為南粵王,卻乘黃屋左纛,稱制,與中國侔。其使天子,稱王朝命如諸侯。

〔四〕 「天文」,范書作「圖書」,即河圖赤伏符。

〔五〕 道術博物之士,范書作「谷子雲、夏賀良等」。按漢書谷永傳永曰:「陛下承八世之功業,當陽數之標季,涉三七之節紀,遭無妄之卦運,直百六之災阨。」又哀帝紀曰:「待詔夏賀良等言赤精子之讖,漢家曆運中衰,當再受命,宜改元易號。」

  是夏,竇融及五郡太守遣使詣闕。上先聞五郡全,實在隗囂、公孫述之間,常欲招引之,會得其表,甚悅。遣使拜融為涼州牧,璽書褒納之。

  秋八月,吳漢破昌慮,軍士高扈斬梁王紆降。蘇茂奔張步,董憲、龐萌走之朐。漢復守之。

  冬十月,上幸魯,使大司空祠孔子。

  使耿弇諸將擊張步。步盛兵祝阿,列營鍾城。弇攻祝阿,拔之,開其角,令奔鍾城,皆空壁走。將軍費敢以精兵守巨里,弇令軍中益治攻具,將攻巨里。步濟南王費邑聞之,將兵救巨里。弇告諸將曰:「此即所求者。野兵不擊,何以城為。所以治攻具者,欲以誘致邑耳。」弇分兵守巨里,自與邑戰,大破之。弇乃收所斬級以歸示巨里城中,城中恟懼,夜空城走。弇收其積聚,縱兵擊諸未下者,平三十餘營〔一〕。

〔一〕 范書耿弇傳作「平四十餘營」。

  時張步都劇,使弟藍將兵守西安,西安距臨淄三十里〔一〕。弇引營居臨淄、西安之間。西安城小而兵精,臨淄名大而不實,弇令軍中曰:「後五日攻西安。」藍聞之,晨夜為守備。至其夜半〔二〕,令軍皆食,會明至臨淄城。軍吏爭之!以為攻臨淄而西安必救,攻西安,臨淄不能救。弇曰:「然吾故攻西安〔三〕;今自憂城守〔四〕;而吾攻臨淄,一日必拔,何救之有?吾得臨淄則西安孤,藍與劇斷絕,必復亡去,所謂擊一而得兩者也。且西安城堅兵精,攻之未可卒下,眾必多死傷。正使得其城,張藍引兵奔臨淄,如是臨淄更彊。勒兵憑城,觀人虛實。吾深入敵境,後無轉輸,旬日之間,不戰而困。諸君適不見是耳。」弇遂攻臨淄,拔之。張藍聞臨淄拔,果將其眾走。

〔一〕 東觀記、范書耿弇傳均作「四十里」。

〔二〕 「其」,東觀記、范書均作「期」。袁紀上文作「後五日攻西安」,故此「其」當作「期」。

〔三〕 范書耿弇傳及通鑑「然」上有「不」字,東觀記與袁紀同。

〔四〕 疑「今」系「令」之訛。

  劇去臨淄九十里,弇令軍中無得掠劇下,須步至臨淄乃擊之。步聞弇言大笑曰:「以尤來、大彤十餘萬眾,吾皆破之。今大兵少於彼〔一〕,又皆疲勞,何足破乎!」弇上書曰:「臣據臨淄,深塹〔高〕壘〔二〕,張步必自來攻臣。以逸待勞,以實擊〔虛〕(步)〔三〕,旬日之間,步首自可獲。」上然其計。步果與三弟、故大彤帥重異將二十萬眾〔四〕,至臨淄。弇令都尉劉歆、泰山太守陳俊勒兵城上,分陣城下。賊至北門,歆、俊兵皆交,步等乘虛并入,攻弇營。弇登臺望之,見其營擾,乃下臺安之。既而將精兵擊步於東〔城〕下〔五〕,大破之。飛矢中弇股,引刀截之,軍中無知者。弇欲以疲步兵,明日將戰,陳俊曰:「步兵多,且可須上至。」弇曰:「上至,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,反欲以賊遺君父邪〔六〕?」遂縱兵合戰,復大破之。弇度步已困,乃罷兵置左右翼。步夜果引去,伏兵夾擊,死者城中溝塹皆滿,得輜重二千餘兩。弇縱兵追擊,至鉅昧水上,八十餘里僵尸相屬。

〔一〕 范書耿弇傳「大兵」作「大耿兵」,注曰:「弇,況之長子故呼為大耿。」袁紀恐脫「耿」字。

〔二〕 塹可深,壘豈可深!范書耿弇傳注引袁山松書作「深塹高壘」,故據以補。

〔三〕 據黃本改。袁山松書亦作「虛」。

〔四〕 重異,黃本作「董異」。然范書、通鑑均作「重異」,而東觀記作「大彤帥樊重」,未知孰是。

〔五〕 據范書耿弇傳補。

〔六〕 「遺」本作「遣」,據黃本逕改之。

  後數日,上至臨淄勞軍,百官列坐。上謂弇曰:「將軍正韓信也。韓信擊歷下以著名〔一〕,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。此非齊西界邪?」弇曰:「歷下即歷城,在祝阿東五十里,皆齊西界也。」上曰:「將軍嘗為吾言,因上谷兵以擊涿郡、漁陽〔二〕,進擊富平、獲索,因東攻張步,平齊地。以為落落難合〔三〕,今皆如將軍策。有其志者,事竟成也。將軍有定齊之功,功出於大司馬,明如日月也。」

〔一〕 史記淮陰侯列傳曰:「齊已聽酈生,即留縱酒,罷備漢守禦。信因襲歷下軍,遂至臨菑。」

〔二〕 「因」本作「困」據南監本逕改之。

〔三〕 李賢曰:「落落,猶疏闊也。」

  張步既破,走還劇。而蘇茂適至,讓步曰:「我南陽兵精,不可待茂邪?」〔一〕步曰:「負卿何言!兄弟走平壽。」上曰:「能相斬降者,封之。」步乃斬蘇茂,肉袒軍門降。弇勒兵入城,樹十二郡旗,各以本郡詣旗下,眾尚十餘萬,輜重七千餘兩。封步為安丘侯。

〔一〕 按范書張步傳曰:「茂讓步曰:『以南陽兵精,延岑善戰,而耿弇走之。大王奈何就攻其營?既呼茂,不能待耶?』」又茂乃陳留人,更始之討難將軍。曾降光武,復殺淮陽太守而叛,稱臣於永,不得自稱「我南陽兵精」。袁紀此句必多有脫誤。

  於是琅邪未平,徙陳俊為琅邪太守。齊地素聞俊名,始入界,盜賊大散。頃之,張步兄弟謀反,亡歸琅邪,俊擒討,盡誅之。上美其功,賜俊璽書曰:「將軍元勳大著,威振青、徐,兩州有警,實得征之。」俊撫貧弱,悉有義〔一〕,令行郡中,百姓歌之。數上書,自請擊隴蜀,上報曰:「東州新平,大將軍之功也。負海猾夏,盜賊之處,國家以為重憂,且勉鎮撫之。」

〔一〕 范書陳俊傳、北堂書鈔卷七引續漢書均作「表有義」,袁紀作「悉」恐誤。

  初起太學宮。

  十二月,盧芳自稱天子,入居九泉,略有數郡。

  初,上問來歙曰:「今西州未附,子陽稱帝,吾方務靜關東,西略未知所任,計將何如?」歙因自請曰:「臣嘗與隗囂相遇關中,其人始建為漢之計。今階下聖德隆興,臣願得奉一節,開以丹青之信,〔一〕囂必歸命,則公孫自亡,勢不足圖也。」上然之,使歙持節喻指,往來數年矣。

〔一〕 楊樹達曰:「說文丹部青下云『丹青之信言必然』。」

  於是歙復與馬援使喻隗囂,囂與馬援臥起,問京師善惡。援答曰:「前到京師,凡數十見〔一〕,每侍對,夜至天明,援事主未常見也。材德驚人,勇略非人敵。開心見誠,好醜無所隱,圖畫天下事良備,量敵決勝,闊達多大略,與高帝等。經學博覽,政事文辯,未睹其比也。」囂曰:「必如卿言,勝高帝邪?」援曰:「不如也。高帝大度,無可無不可〔二〕;今上好吏事,動循軌度,又不飲酒,所不如也。」囂大笑曰:「若是,反不勝邪?」囂雖內不信,不得已遣太子恂入侍,拜為胡騎校尉,封鐫侯。援亦將家至京師,上書求將賓客屯田上林中。因宣揚國威,招來豪傑,以立尺寸之功,上許焉。

〔一〕 東觀記作「十四見」,范書與袁紀同。

〔二〕 語見論語微子篇。

  是冬,大司徒伏湛免,尚書令侯霸為司徒。

  霸字君房,河南密人也。矜嚴有威容,家累千金,不事產業,篤志詩書。成哀間,仕為郎。王莽時,歷職有稱,為臨淮太守〔一〕。莽敗,霸保郡自守,吏民安之。更始初,遣謁者徵霸,百姓老弱相攜啼泣,遮使者車,或當道臥。皆曰:「願乞復留侯君期年。」民至戒乳婦勿舉子,侯君當去,俱不能全耳。謁者恐霸就徵,失亡臨淮,於是不敢〔授〕(受)璽書〔二〕,具以狀聞。會更始敗,世祖即位,徵霸為尚書令。是時朝廷新立,制度草創,政令有不便於民者,霸輒奏省之。

〔一〕 臨淮太守,莽時改作「淮平大尹」,此從漢稱。

〔二〕 據東觀記及范書改。

  霸辟太原人閔仲叔〔一〕,既至,霸勞問之〔二〕,不及政事。〔仲〕叔對曰〔三〕:「始得明公辟,且喜且懼。何者?喜於為明公所知,懼於虛薄,不能宣益拾遺。今未越府閫〔四〕,喜懼纔半。親知政教,已見掾吏。及見明公,喜懼皆去。何則?望明公問屬何以明政美俗,調陰陽,訓五品〔五〕,令宇內乂安也。以〔仲〕叔為不足問邪?不當辟也。如以為任用而不使陳之,則為失人。智者不私人以位,亦不失人,是以喜懼皆去。」因自劾去。後博士徵不至,終於家。

〔一〕 李賢注引謝承書曰:「閔貢字仲叔。」

〔二〕 李賢曰:「勞其勤苦也。」

〔三〕 稱字不當僅呼末字,范書作「仲叔」,故補之。下同。

〔四〕 閫音捆,即門檻。府閫,府門也。

〔五〕 書堯典曰:「百姓不親,五品不遜。」傳曰:「五品謂五帝。」疏曰:「品謂品秩,一家之內,尊卑之差,即父、母、兄、弟、子是也。教之義、慈、友、恭、孝,此事可常行,乃為五常耳。」

  太子少傅王丹被徵將至,侯霸遣子昱迎拜之,丹下車答拜。昱曰:「家公欲與公俱定恩分〔一〕,何為拜子孫邪?」丹曰:「君房有是言,丹未許也。」〔二〕丹常受人言,有所薦及舉者有罪,丹坐免官,終不言,客甚慚,自絕於丹。丹俄為太子太傅,使人呼客見之:「何遇丹之薄也?」〔三〕客自安如故。其子有同門生遭親喪,白丹欲奔之,丹撻之五十。或問其故,丹曰:「世稱鮑叔、管夷吾〔四〕,次則百里奚、蹇叔〔五〕,近則王陽、貢禹〔六〕,歷載彌久,如此其難也。張、陳凶其終〔七〕,蕭、朱隙其末〔八〕,故敕子孫,友道難立,非保慎不惑,焉能終乎?」

〔一〕 惠棟曰:「丹時為三公,故曰家公。」楊樹達曰:「家公,猶今人稱『家君』,謂其父也。」楊說是。「家公」乃昱自稱其父霸也,非謂王丹。

〔二〕 王先謙曰:「丹蓋因霸為中常侍任子,又仕王莽,故輕之。」

〔三〕 范書王丹傳「何遇」上有「謂曰」二字,袁紀當有脫字。

〔四〕 史記管晏列傳曰:管夷吾貧困,常欺鮑叔,鮑叔終善遇之,不以為言。後鮑叔事公子小白,管夷吾事公子糾。小白立為桓公,糾死,夷吾囚。鮑叔進夷吾,任政於齊,桓公以霸。管夷吾曰:「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鮑子也。」于是天下不多管仲之賢,而多鮑叔能知人。

〔五〕 史記秦本紀曰:秦穆公聞百里奚賢,以五羖皮贖之于楚,授以國政。百里奚讓曰:「臣不及臣友蹇叔,蹇叔賢而世莫知。」於是穆公使人厚幣迎蹇叔,以為上大夫。

〔六〕 王吉與貢禹俱昭宣時琅邪人。漢書王吉傳曰:「吉與貢禹為友,世稱『王陽在位,貢公彈冠』,言其取舍同也。」

〔七〕 張,張耳;陳,陳餘。史記張耳陳餘傳曰:戰國時,張耳、陳餘俱為大梁人。餘年少,父事張耳,兩人相與為刎頸交。秦末,張耳以陳餘不肯救趙,收餘兵,遂有郤。楚漢相爭時,張耳隨韓信擊趙,破井陘,斬陳餘泜水上。

〔八〕 漢書蕭望之傳曰:蕭育少與陳咸、朱博為友,著聞當世。往者有王陽、貢禹,故長安語曰「蕭朱結綬,王貢彈冠」,言其相薦達也。朱博攀援咸、育而進,雖晚出而先至將軍上卿,位極亞相。育與博遂有隙,不能終,故世以交為難。

  丹字仲回,京兆下邽人。王莽時,連徵不至,避世隴西,隱居養志。家累千金,好施周急。每歲時農畢,察彊力多收者,載酒肴而勞之。其墮懶不收者,恥不獲勞,無不力田者。聚落化之,遂以殷富。閭里犯罪者,喻其父兄而致之法。喪憂者,量其資財,為之制度,丹親任其事。行之十年,民皆敦厚。陳遵者,豪傑之士也。遵友人喪,親賻縑百匹,丹獨送縑一匹,曰:「如丹是縑,皆出機杼也。」遵有慚色,欲與丹相結,丹未之許也。更始時,遵北使匈奴,過辭於丹,丹謂遵曰:「俱遭亂世,唯我二人為天地所遺。今子使絕域,無以相贈,贈子以不拜〔一〕。」其高抗不屈,皆此類也。衛尉銚期、執金吾寇恂亦慕而友之,名重當世。頃之遜位,卒于家。

〔一〕 東觀記曰:「遂揖而別,遵甚悅之。」按史記汲黯傳曰:「大將軍青既益尊,然黯與亢禮,曰:『夫以大將軍有揖客,反不重邪?』」王丹長揖不拜,正用汲黯故事,故遵悅而去。

  是歲,徵會稽嚴光〔一〕、太原周黨。

〔一〕 沈欽韓曰:「吳志注會稽典錄曰:『徵士餘姚嚴遵,王莽徵聘,抗節不行。』董斯張曰:光本新野人,避亂會稽。任延傳云:『

天下新定,道路未通,避亂江南者,皆未還中土。會稽頗稱多士,延為會稽都尉,如董子儀、嚴子陵皆待以師友之禮。』以此證之,子陵非會稽人明矣。」

  光字子陵,少與世祖同學。世祖即位,下詔徵光。光變名姓,漁釣川澤。至是復以禮求光,光不得已,舁疾詣京師〔一〕。上就見光曰:「子陵不可相助邪?」光臥而應曰:「士固有執節者,何至相逼乎?」天子欲以為三公,光稱病而退,不可得而爵也。

〔一〕 說文曰:「舁,共舉也。讀若余。」

  黨字伯況,舉動必以禮。赤眉之亂,所在殘破,至太原,聞黨德行,不入其邑,由是名重天下。三徵然後至,黨著短布單衣,榖皮綃頭〔一〕,見於尚書。欲令黨改冠服,黨曰:「朝廷本以是故徵之,安可復更邪?」遂見,自陳願守所志,上聽之。詔曰:「許由不仕有唐〔二〕,帝德不衰;夷齊不食周粟〔三〕,王道不虧。不忍使黨久逡巡于污居之朝,其賜帛四十匹,遣歸田里。」博士范升奏毀黨曰:「臣聞堯不須許由、巢父而天下治,周不待伯夷、叔齊而王道成。巍巍蕩蕩,至今不絕。臣伏見太原周黨,使者三聘,乃肯就車。陛下親見,詣庭,黨伏而不謁。偃蹇自高,逡巡求退,釣采華名,以誇主上。臣愚以為黨等不達政事,未足進用。臣願與黨并論雲臺之上〔四〕,考試圖國之道。不如臣言,請伏虛誣之罪。」書奏,天子示公卿。詔曰:「自古堯有許由、巢父,周有伯夷、叔齊,自朕高祖有南山四皓〔五〕,自古聖王,皆有異士,非獨今也。伯夷、叔齊不食周粟,太原周黨不食朕祿,亦各有志焉。」黨既退,著書上下篇,終於沔池〔六〕,百姓賢而祠之。

〔一〕 李賢曰:「說文:『綃,生絲也,從系肖聲,音消。』案:此字當作『幧』,音此消反,其字從巾。古詩云:『少年見羅敷,脫巾著幧頭。』鄭玄注儀禮云:『如今著幓頭,自項中而前,交額上,卻繞髻也。』而此乃以榖樹皮為綃頭也。」

〔二〕 史記伯夷列傳曰: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,許由不受,恥之逃隱。」正義引皇甫謐高士傳曰:「許由字武仲。堯聞致天下而讓焉,乃退而遁於中嶽潁水之陽,箕山之下隱。堯又召為九州長,由不欲聞之,洗耳於潁水濱。時有巢父牽犢欲飲之,見由洗耳,問其故。對曰:『堯欲召我為九州長,惡聞其聲,是故洗耳。』巢父曰:「子若處高岸深谷,人道不通,誰能見子?子故浮游,欲聞求其名譽,污吾犢口。』牽犢上流飲之。」

〔三〕 夷齊,即伯夷、叔齊也。武王滅殷,天下宗周,而伯夷、叔齊恥之,不食周粟,遂餓死於首陽山。事見史記本傳。

〔四〕 續漢志曰:「雲臺,國家之所造,圖書、術籍、珍玩、寶怪藏焉。」

〔五〕 四皓,即東園公、角里先生、綺里季、夏黃公。漢高祖求之數歲,皆匿逃不就。高祖欲廢太子而立趙王如意。呂后從張良計,卑辭厚禮,迎此四人營護太子。高祖見而大驚,廢立事遂寢。事見史記留侯世家。因四人隱匿于熊耳山中又稱商山故史稱「商山四皓」。又陳留耆舊傳曰:「避地南山。」陶淵明詩亦曰「黃綺之南山。」則以商山在長安南,故又稱其為南山矣。

〔六〕 惠棟曰:「袁紀『終於沔池』,疑即澠池也。」按范書逸民傳作「黽池」。

  是時太原王霸、北海逢萌亦隱居養志,俱被聘。霸到尚書,拜不稱臣。問其故,答曰:「天子有所不臣,諸侯有所不友。」〔一〕遂以疾歸,茅屋蓬戶,不厭其樂。萌少給事亭長,慨然歎曰:「大丈夫焉能為人役哉。」遂去就師。聞王莽居攝,子宇諫莽,殺之。萌會友人曰:「三綱絕矣,禍將及人。」即解衣冠掛東都城門,將家屬客於遼東。天下定,乃還琅邪不其山中〔二〕,以德讓導鄰里,聚落化之。詔書徵萌上道,迷不知東西,萌曰:「朝廷所以徵我者,以吾聰明睿智,有益於政耳。今方面尚不知,安能濟政?」即歸,後連徵不起。

〔一〕 禮記儒行篇曰:「儒有上不臣天子,下不事諸侯。」王霸之言,蓋本於此。

〔二〕 范書逸民傳作「乃之琅邪勞山」。按御覽卷四二引伏琛齊記曰:「不其城南二十里有大勞山、小勞山,在海側。」又按續漢郡國志,東萊郡有不其侯國,舊屬琅邪郡。劉昭注引三齊記曰:「鄭玄教授不其山。」則勞山因其所在侯國之名而稱不其山,袁紀用其別名也。

    袁宏曰:夫金剛水柔,性之別也;員行方止,器之異也。故善御性者,不違金水之質;善為器者,不易方員之用。物誠有之,人亦宜然。故肆然獨往,不可襲以章服者,山林之性也;鞠躬履方,可屈而為用者,廟堂之材也。是以先王順而通之,使各得其性,故有內外隱顯之道焉。末世凌遲治亂多端,隱者之作,其流眾矣。或利競滋興,靜以鎮世;或時難迍邅〔一〕,處以全身;或性不和物,退以圖安;或情不能嘿,卷以避禍。凡此之徒,有為而然,非真性也。而有道之君,皆禮而崇之,所以抑進取而止躁競也。嗚呼!世俗之賓,方抵掌而擊之,以為譏笑,豈不哀哉!

〔一〕 易屯曰:「屯如邅如。」疏曰:「屯是屯難,邅是邅迴。」迍邅一詞,謂時運艱難,畏難而徘徊也。

  自王莽末,天下旱蝗,稼穀不成。至建武之初,一石粟直黃金一斤〔一〕,而人相食。二年秋,野穀旅生〔二〕,野蠶成繭,民收其實,以為衣糧。是歲,野穀生漸少,南畝益墾矣。

〔一〕 范書作「黃金一斤,易粟一斛」。東觀記與袁紀同。

〔二〕 晉灼曰:「野生曰旅。」

六年(庚寅、三0)

  春正月丙辰,改舂陵為章陵,復比豐、沛。

  劉隆等破舒城,斬李憲。

  二月,吳漢拔朐城,董憲、龐萌逃出,漢執其妻子。憲流涕謝吏士曰:「妻子皆已得矣。久苦諸公。」將十餘騎欲從間道詣上降,追兵至,皆斬之。於是天下麤定,唯隴蜀未平。

  上乃休諸將於洛陽,分軍士於河內,數置酒,會諸將,輒加賞賜。每幸郡國,見父老掾吏,問數十年事,吏民皆驚喜令自以見識,各盡力命焉。初,軍旅間賊檄日以百數,上猶以餘暇講誦經書,自河圖洛書,讖記之文,無不畢覽。

  王元說隗囂曰:「天下成敗未可知,天水完富,士馬最彊。宜北取西河,東收關中,按秦舊跡,表裏河山。元請以一丸泥,為大王東封函谷關,此萬世之一時也。既不能為此,且畜養士馬,據隘自守,曠日持久,以待四方之變,圖王不成,其弊猶足以霸。要之,魚不可以脫於泉〔一〕,一失權柄,神龍還與螾同〔二〕。前更始都長安,四方嚮應,以為真定也。一朝壞敗,大王幾無所據。今南有公孫,北有文伯,江湖海濱,王公十數,而欲信儒生之語〔三〕,棄千乘之基,羈旅危國,以求安全,是由覆車之軌,計之不可者也。」囂心然之。

〔一〕 見老子三十六章。「泉」作「淵」,袁紀作「泉」乃唐人避諱所改。

〔二〕 語出慎子。螾,蚯蚓也。

〔三〕 按儒生指班彪、鄭興。班彪作王命論以諷囂;鄭興諫囂止稱王,又阻囂廣置職位以自尊高。詳見後文。

  是時公孫述遣兵出江關,敗南郡〔一〕。上因欲從天水伐蜀,從褒、斜,江關路遠而多阻,莫若從西州,因便以舉,則兵彊財富。囂雖遣子入侍,而心懷兩端,常思王元之言,欲據一方,不欲早定。乃復上書,盛言:「蜀道危險,棧閣敗絕〔二〕,丈尺之地,側不得通。述性嚴酷,上下相患,須其罪惡孰著,大呼嚮應之勢也。」

〔一〕 范書公孫述傳曰:「六年,述遣戎與將軍任滿出江關,下臨沮、夷陵間,招其故眾,因欲取荊州諸郡,竟不能剋。」戎者,田戎也。南郡即屬荊州。據此則袁紀「敗」下恐脫「於」字。

〔二〕 李賢曰:「棧閣者,山路懸險,棧木為閣道。」

  來歙素剛,聞囂有異議,遂發憤責囂曰:「國家以君為知臧否,曉興廢,故為手書,以暢聖意。既遣伯春〔一〕,復用邪惑之言,族滅之計,叛主負子,背忠信,傷仁義。吉凶之決,在於今日。」欲前刺囂,而左右兵多,囂欲害歙,歙持節就車。囂逾怒,欲殺歙,王遵諫曰:「愚聞為國者慎名與器,為家者畏怨重禍。各器俱慎則下伏其令,怨禍不輕即家受其福〔二〕。今將軍遣子質漢,而外懷他心,名器逆矣。既違其命,又殺其使,輕怨禍矣。古者列國兵交,不絕其使,所以重兵貴和而不任戰也。春秋傳曰:交兵,使通可也〔三〕。何況持王命質而犯之哉?上不合於正義,內不周於長利,苟行盜賊之短策,又何是非之能識!加以伯春委身,已在闕庭,而屠漢使,此踐機試劍,授刃於頸也。君叔雖單居〔四〕,陛下之外兄也〔五〕。屠之未損於漢,而隨以族敗。昔宋執楚使,遂有易子之禍〔六〕。小國猶不可辱,況萬乘之主乎?」歙知黨多在西州,救助非一,遂得免。王遵亦豪傑士也,既而降漢,封上雒侯。

〔一〕 伯春,隗囂長子恂之字,時在洛陽為人質。

〔二〕 「怨禍不輕」,范書來歙傳作「輕用怨禍」。不輕,重視之意。怨禍不輕即謹慎對待,不加重怨禍,故能家受其福。聯系下文,袁紀是。

〔三〕 成公九年左傳曰:「兵交,使在其間可也。」

〔四〕 范書來歙傳作「單車遠使」。

〔五〕 李賢曰:「光武之姑子,故曰外兄也。」

〔六〕 宣公十四年左傳曰:楚子使申舟聘于齊,曰「無假道于宋」。及宋,華元曰:「過我而不假道,鄙我也。鄙我,亡也。殺其使者,必伐我。伐我,亦亡也。亡一也。」乃殺申舟。又宣公十五年左傳曰:楚師欲久圍宋,宋人懼,使華元夜入楚師,登楚帥子反之床,起之曰:「寡君使元以病告,曰:『敝邑易子而食,析骸以爨。雖然,城下之盟,有以國斃,不能從也。去我三十里,唯命是聽。』」子反懼,與之盟。

  初,囂問班彪曰:「往者周亡,戰國并爭,天下分裂,數世然後始定。意者縱橫之事復起於今日乎?將承運迭興,在一人也?願先生論之。」對曰「周之興廢,與漢不同。周立爵五等,諸侯從政,本根既微,枝葉彊大,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,其勢然也。漢家乘秦之制,郡縣治民,臣無百年之柄。至成帝,假借外家,哀平短祚,國嗣三絕〔一〕。危自上起,傷不及下,故王氏之貴,傾擅朝廷,能竊號位,而不根於民,是以即真之後,天下莫不引領而思漢。十餘年間,天下中外騷擾〔二〕,遠近俱發,假號雲合,咸稱劉氏,不謀而同辭。方今雄傑跨州城者,皆無七國世業之資。詩云:『皇矣上帝,臨下有赫,監視四方,求民之瘼。』〔三〕今民謳吟思漢,嚮仰劉氏,已可知矣。」囂曰:「先生言周、漢之勢可也;至於但見愚民習識劉氏姓號之故,而謂漢家復興,疏矣。昔秦失其鹿,劉季逐而得之〔四〕,時民復知漢乎?」

〔一〕 李賢曰:「哀帝在位六年,平帝在位五年,故曰短祚。成、哀、平俱無子,是三絕也。」

〔二〕 范書班彪傳此句無「天下」二字,恐系衍文。

〔三〕 見詩大雅皇矣。

〔四〕 李賢引太公六韜曰:「取天下如逐鹿,鹿得,天下共分其肉也。」按劉季即漢高祖劉邦,其字季。

  彪既感囂言,又愍狂狡之不息,迺著王命論,以救時難。曰:

    昔在帝堯之禪曰:「咨爾舜,天之歷數在爾躬。」舜亦以命禹〔一〕。洎于稷、契,咸佐唐堯,光濟四海,奕世載德,至於湯、武,而有天下。雖遭遇異時,而禪代不同,至於應天順民,其揆一也。故劉氏承堯之祚,氏族之世,著乎春秋〔二〕。唐據火德,而漢紹之,始起沛澤,則神母夜號,以彰赤帝之符。由是言之,帝王之祚,必有明聖顯懿之德,豐功厚利積累之業,然後精誠通乎神明,流澤加乎生民,故能為鬼神所福嚮,天下所歸往,未見運世無本,功德不紀,而得掘起在此位者也。世俗見高祖興於布衣,不達其故,以為適遭暴亂,得奮其劍,遊說之士至比天下於逐鹿,捷者幸而得之,不知神器有命,不可以智力求。悲夫,亂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!若然者,豈獨闇於天道哉?又不睹之於人事矣!

〔一〕 以上語見論語堯曰篇。

〔二〕 文公十三年左傳曰:晉人患秦之用士會,乃使魏壽餘偽以魏叛者,以誘士會。既歸,「魏人譟而還。秦人歸其帑。其處者為劉氏」。楊伯駿曰:「士會之子孫有未返晉而仍居秦者,以為劉氏。所以氏劉者,士會堯後,昭二十九年傳稱『陶唐氏既衰,其後有劉累』,則為劉累之胤,故復累之姓也。」

    夫飢饉流離,單寒道路,思有短福之襲〔一〕,擔石之蓄,所願不過一金,然終不免轉死溝壑。何則?貧窮亦有命也。況乎天子之貴,四海之富,神明之祚,可得而妄處哉?故遭罹厄會,竊其權柄,勇如信、布〔二〕,彊如梁、籍〔三〕,成如王莽,然卒潤鑊伏質,烹俎分裂;又況么麼〔四〕,不及數子,而欲晻姦天位者乎?是故駑蹇之乘,不騁千里之路;鷰雀之儔,不奮六翮之用;楶梲之材,不荷棟梁之任;斗筲之子,不秉帝王之重。易曰「鼎折足,覆公餗」,言不勝其任也。

〔一〕 漢書敘傳「襲」作「褻」。師古曰:「謂親身之衣也。」又曰:「一說云衣破壞之餘曰褻。」文稍異。

〔二〕 信,韓信;布,英布。

〔三〕 梁,項梁;籍,項籍,即項羽也。

〔四〕 漢書敘傳「麼」作「{麻骨}」。師古引鄭玄曰:「{麻骨}音麼,小也。」

    當秦之末,豪傑共推陳嬰而王之,其母止之曰:「自吾為子家婦,而世貧賤,今卒富貴,不祥,不如以兵屬人,事成受其利,不成禍其所歸。」嬰從其言,而陳氏以寧。王陵之母,亦見項氏之必亡,劉氏之將興也。是時陵為漢將,而母獲於楚,有漢使來,陵母見之,謂曰:「願告吾子,漢王長者,必得天下,子謹事之,無有二心。」遂對漢使伏劍〔一〕,以固勉陵。其後果定於漢,陵為宰相封侯。夫以匹婦之明,猶能推事理之致,探禍福之機,全宗祀於無窮,重冊書於春秋〔二〕,而況大丈夫之事乎!是故窮達有命,吉凶由人。嬰母知廢,陵母知興,審此二者,帝王之分決矣。

〔一〕 漢書敘傳「伏劍」下有「而死」二字,袁紀恐脫。

〔二〕 此春秋乃史書之總稱也。

    蓋在高祖,其興也有五:一曰帝堯之苗裔,二曰體貌多奇異,三曰神武有徵應,四曰寬明而仁恕,五曰知人善任使。加以信誠好謀,達於聽受,見善如不及,用人如由己,從諫如順流,趨時如嚮起〔一〕;當食吐哺,納子房之策〔二〕;濯足揮洗,揖酈生之說〔三〕;悟戍卒之言,斷懷土之情〔四〕;高四皓之名,割肌膚之愛〔五〕;舉韓信於行陣,收陳平於亡命;英雄陳力,群策畢舉,此高祖之大略,所以成帝業也。若乃靈瑞符應,又可略聞矣。初,劉媼妊高祖,而夢與神遇,震電晦暝,有龍蛇之怪。及長而多靈,有異於眾。是以王、武感物而折契〔六〕,呂公觀形而進女,秦始皇東遊以厭其氣,呂后望雲而知其所處,始受命則白蛇分,西入關則五星聚。故淮陰、留侯謂之天授,非人力。

〔一〕 「起」,漢書敘傳作「赴」。

〔二〕 項羽圍劉邦於滎陽,酈食其勸劉邦復立六國之後,以撓楚權。時高祖方食,張良從外來謁,聞之諫以八不可,劉邦輟食吐哺,罵曰:「豎儒,幾敗而公事!」令趣銷印。事見史記留侯世家。

〔三〕 劉邦于高陽傳舍,使人召酈食其。食其至,邦倨坐令兩女子洗足。食其長揖不拜曰:「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,不宜倨見長者。」於是邦輟洗,起攝衣,延食其上坐。事見史記酈生陸賈傳。按漢書敘傳、荀悅漢紀、文選引王命論均作「拔足揮洗」。

〔四〕 戍卒,婁敬也。時劉邦群臣皆山東人,願都洛陽。敬衣羊裘,入說劉邦,「入關而都,案秦之故地,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」。張良亦言入關便,劉邦即日西都關中。事見史記劉敬傳。又師古曰:「洛陽近沛,高祖耒都關中,故云斷懷土之情也。」

〔五〕 以四皓輔佐太子,而止趙王之代立。

〔六〕 王,王媼;武,武負。劉邦從之貰酒,此兩家常折券棄責以待之。事見史記高祖本紀。

    歷古今之得失,驗行事之成敗,稽帝王之世運,考五者之所謂,趣舍不厭斯位,符應不同斯度,而苟昧權利,越次妄據,外不量力,內不知命,必喪保家之主,失天年之壽,遇折足之凶,伏斧鉞之誅。英雄誠知覺寤,畏若禍戒〔一〕,超然遠覽,淵然深識,收陵、嬰之明分,絕信、布之覬覦,拒逐鹿之瞽說,審神器之有授,無貪不可幾〔二〕,為二母之所笑,則福祚流於子孫,天祿永終矣!

〔一〕 師古曰:「若,順也。」

〔二〕 師古曰:「不可幾,謂不可庶幾而望也。一說,幾讀曰冀。」

囂不寤,彪乃轉之河西,大將軍竇融諮訪焉。

  彪字叔皮,右扶風安陵人。成帝時,彪姑為倢妤,諸父昆弟,貴幸當世。父稚,王莽時為廣平太守〔一〕。莽攝政,欲文致太平,使侯者分行風俗,采頌聲。稚無所上,被劾為延陵園郎,由是班氏不顯莽朝。彪幼好學,家有賜書〔二〕,內足於財,好古之士,父黨揚子雲已下,莫不造其門。年二十而天下亂,因避地西州。

〔一〕 漢書敘傳作「哀帝即位,出稚為西河屬國都尉,遷廣平相」。范書班彪傳作「哀帝時為廣平太守」。洪頤烜曰:「諸侯王表:『

平干繆王元,五鳳二年坐殺謁者,會薨,不得代。』則自平干廢後,廣平仍為郡。哀帝建平三年正月,王漢以夷王弟,詔封廣平。是稚先遷廣平太守,後隨國改為相。敘傳據終後言之,故所載不同。」又今按:袁紀「王莽時」恐當作「哀帝時」,方與下文「莽攝政」相合。

〔二〕 漢書敘傳曰:「班斿博學有俊材,與劉向校祕書,上器其能,賜以秘書之副。」

  及囂將背漢,竇融與書責讓之曰:「將軍當厄會之際,乘不利之時,承事本朝,委身於國,忠孝冠周、霍〔一〕,德讓配吳、札〔二〕,融等所以服高義,願為役者也。忿悁之間,改節易圖,百年累之,一朝毀之,豈不惜乎!殆執事者貪功建謀,以至於此,融竊痛之!融聞智者不危眾以舉事,仁者不達義以要利。初事本朝,稽首北面,忠臣節也。及遣伯春,重涕相送,慈父恩也。俄而背之,謂吏士何?忍而出之,謂留子何〔三〕?自起兵以來,轉相攻擊,城郭皆為丘墟,生民轉於溝壑。今其存者,非鋒刃之餘,則流亡之孤。今傷痍之體未愈,哭泣之聲未絕。幸賴天運少還,而大將軍復重其難,是使瘡痍不得遂瘳,幼孤復見流離。庸人且為流涕,況仁者乎?惟將軍省察之。」囂不納,融乃與五郡太守請師期。世祖嘉美之。

〔一〕 周,周勃;霍,霍光。

〔二〕 吳,吳太伯仲雍;札,吳季札。

〔三〕 楊樹達曰:「留子,謂留漢之子耳。」按即隗恂字伯春者也。

  夏四月,上幸長安,謁園陵。

  諸將議,欲「延囂日月之期,許爵其將帥,以散其謀」。祭遵曰:「囂姦計久矣。今若案兵引日,則其謀益深,而公孫得固其姦謀,不如遂進。」上從之,遣吳漢、耿弇諸將從隴道擊蜀。隗囂使王元據隴坻,伐樹木以塞隴道。諸將與戰,不利,還屯三輔。

  馬援上書曰:「援自念事陛下,本無公輔之薦,左右之助。臣不自陳,陛下何因聞之。故臣不復避瞽言,昧死陳誠。臣與囂往為知交,今聞與來歙書,深更怨臣,自計無負於囂。遣臣東,謂臣曰:『僕北面稱臣,加以本欲為漢,足下往觀其政,於汝意可,即專心矣。』臣還報以赤心,欲囂善耳,非欲陷於非義也。囂自挾姦心,盜憎主人〔一〕,反欲歸怨於臣。臣欲遂退不言,則無以報陛下。願詣行在所,得露心腹,陳滅西州之術,然後退就壟畝,飯蔬飲水,隨四民之職〔二〕,死無所恨。」上報許。援東詣京師,具言擊囂之計,上大悅,謂援曰:「吾方西誅隗囂,待詔勉卒所志。」

〔一〕 成公十五年左傳曰:「初,伯宗每朝,其妻必戒之曰:『盜憎主人,民惡其上。子好直言,必及於難。』」楊伯峻曰:「意謂盜不能憎恨主人,百姓不能厭惡統治者。此二語蓋當時俗諺,周語中單襄公引諺『獸惡其網,民惡其上』,說苑敬慎篇引金人銘『盜怨主人,民害其貴』,孔子家語觀周篇亦引金人銘,作『盜憎主人,民怨其上』,大致相同。」

〔二〕 成公元年穀梁傳曰:「古者,有四民:有士民,有商民,有農民,有工民。」此四民乃平民布衣之總稱。

  是時建威將軍耿弇屯漆,征虜將軍祭遵屯汧,征西將軍馮異屯上林,大司馬吳漢在長安,中郎將來歙〔監〕(堅)領眾軍在安民〔一〕。援始將突騎五千匹,諸將每疑議,更請呼援,咸敬重焉,而來歙深與援善。

〔一〕 堅監形近而訛,故改之。

  囂復上疏曰:「吏民聞大兵卒至,驚恐自救,臣囂不能禁止。兵雖有大利,不敢廢臣子之節,親自追還。昔虞舜事父,大杖則走,小杖則受〔一〕。臣雖不敏,不敢不勉。今臣之在本朝,如遂蒙恩,更得洗心,死骨不朽。」有司以囂慢,誅其子恂〔二〕。上不忍,復使歙至汧,賜囂書曰:「昔柴將軍與韓信書云:『陛下寬仁,雖有亡叛而後歸,輒復位號,不誅也。』〔三〕故復賜書。深言則似不遜,略言則事不決。今若束手,復遣恂弟詣闕,有全爵祿之福。吾年已〔三〕(五)十餘〔四〕,在甲兵中十年,厭浮語虛辭。即不欲,勿報。」囂知世祖籌之明,乃遣使稱臣於蜀。公孔述以囂為朔寧王,數遣兵助囂。

〔一〕 李賢曰:「家語孔子謂曾子之辭。」

〔二〕 范書隗囂傳「誅」上有「請」字,袁紀恐脫。

〔三〕 以上見史記韓信盧綰傳。此韓信非淮陰侯,實韓王信也。信音申。

〔四〕 南監本作「五十餘」,蔣本從之,而黃本作「三十餘」。按范書作「年垂四十」,與黃本略同。光武帝二十八起兵,至此建武六年,實三十七歲,故黃本是,據以改定。

  太原人溫序,為護羌校尉〔一〕,行〔部〕(步)至襄武〔二〕,為囂將苟宇所執。欲生降之,謂序曰:「並勢力,天下可圖也。」序曰:「受國重任,本當效死,義不貪生。」宇復曉喻序,序怒叱之曰:「虜何敢脅漢將!」左右欲殺之,宇止之曰:「義士欲死節,賜劍令自裁。」序受劍,銜鬚歎曰:「既為賊所迫,無令鬚汙土。」遂伏劍。上聞而憐之,賜洛陽城旁冢地,穀千斛,縑五百匹,除序子壽為郎,遷鄒平侯相。壽夢序告之曰:「久客思鄉里。」壽即棄官,上書乞將序骸骨葬舊塋,詔許焉。

〔一〕 范書獨行傳亦作「護羌校尉」。而通鑑考異曰:「檢西羌傳,九年方置此官,牛邯為之。又云:『邯卒,職省。』則序無緣作『

護羌』,今但云校尉。」又沈欽韓曰:「案前此敘州為隗囂竇融,無庸置此官。傳在六年誤矣。」今按東觀記亦同袁紀,然類聚卷二0引續漢書作「護軍校尉」。據考異及沈欽韓之說,此時既不當有「護羌校尉」一職,則「羌」系「軍」之誤,無疑焉。

〔二〕 行步,殊不辭。其本意系按行其部,則「步」系「部」之誤。

  冬十二月癸巳,詔曰:「間者以軍旅未解,用度不足,故行十一之稅。今往往屯田,其令郡國田租三十稅一,如舊制焉。」

  馮異在關中久,求還京師,上不聽。有人上書言馮異專制關中,威福自由,號「咸陽王」。上以章示異,惶恐謝曰:「臣本諸生,遇受命之會,過蒙顧盼,充備行伍,班大將,爵為通侯;雖受任方面,豫有微功,此皆國家謨謀,非臣所及也。臣伏自思惟:奉承詔旨,則戰無不剋;率臣私心,則未嘗不悔。陛下獨見之明,久而益遠,乃知『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也』〔一〕。當兵革始起,豪傑競逐。臣在傾側之中,尚無過差之志,況天下平定,上尊下卑者乎!誠宜謹守愚忠,以自終始。伏願明主,知臣素心。」詔曰:「將軍之於國家,義則君臣,恩猶父子。何嫌何疑,而有懼意?」

〔一〕 見論語公冶長,子貢之語。

  是冬,馮異、岑彭朝京師。上謂公卿曰:「馮將軍是我兵起時主簿也。」使中黃門賜異珍寶、衣服。詔曰:「倉卒無蕪蔞亭豆粥,呼沱河麥飯也。」〔一〕異謝曰:「臣聞管仲謂桓公曰:『願君無忘射鉤,臣無忘檻車。』〔二〕齊國賴之。臣願陛下無忘父城〔三〕,則百僚蒙恩,天下幸甚。」後遣異將妻子西。彭亦數宴見,寬加賞賜。既而還南,使過家上先人冢,詔大長秋朔望問〔太〕夫人起居〔四〕。

〔一〕 范書馮異傳詔文尚有「厚意久不報」五字。

〔二〕 管仲曾射桓公中鉤;桓公立,魯曾囚管仲於檻車,送之齊。新序又曰:「齊桓公與管仲飲,酒酣,管仲上壽曰:『願君無忘出奔於莒也,臣亦無忘束縛於魯也。」

〔三〕 范書馮異傳此句作「臣亦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,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。」袁紀「無忘父城」,依管仲文例,當是馮異不忘之事。時異佐父城長苗萌拒漢兵,出行被俘于巾車鄉,始降光武。事見卷一。故「陛下」下當脫「無忘河北,臣」五字。

〔四〕 據范書岑彭傳補。

  詔諸侯就國。耿純上書,願奮擊公孫述。又陳前在東郡,誅涿郡太守朱英親屬,涿郡誠不自安〔一〕。乃更封純為東光侯。上曰:「文帝謂周勃曰:『丞相吾所重也,君為我率諸侯就國。』〔二〕今亦然哉。」純遂就國,弔死問傷,國中愛之。

〔一〕 耿純封高陽侯,高陽縣屬涿郡,故不自安。

〔二〕 語出漢書周勃傳。然「君」作「其」,「吾」、「我」均作「朕」,「諸侯」作「列侯」,「就」作「之」。袁紀所引多失其舊。

    袁宏曰:夫萬物云為趣舍不同,愛惡生殺,最其甚大者也。縱而不一,亂亡之道。故明王制設號令,所以一物心而治亂亡也。今誅惡之臣,內懼私憾,不慮其弊,從而易之,是下用情而法不一也。不一則多變,多變則害生。故王者之所保,在於法一而不變乎!

  靈壽侯邳彤薨。

  世祖既平邯鄲,遣任光還信都,更封陵鄉侯。李忠為中水侯,遷丹陽太守,治甚有稱,為天下第一。